與魂解執 - 第 3 章
第三章
翌日清晨,林落茲難得起了早,實在是睡不着。
其實她一夜未眠。
陳蕭鳴也一樣。
林落茲打開衣櫃,倒吸一口涼氣,緩緩閉上眼,然後睜眼嚴肅道:“昨晚我親自給你打掃了一間客房,你現在給我睡在這兒?”
櫃子裏,陳蕭鳴抱着膝蓋,下巴擱在上面,慢慢揚起嘴角:“我覺得這裏挺好……”
“出來。”
“好。”
櫃門關上,以防萬一甚至還落了鎖,林落茲聽見身後傳來哀怨的聲音:“我就想睡在這兒不行嗎?”
林落茲點頭:“客房就在隔壁,你随時都可以過來找我,對了你不是可以穿牆嗎?我雖然整日以男裝示人,但我總歸也是個女人,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不用我來提醒陳公子吧?”
一轉身,林落茲踉跄了幾步,差點被蹲在地上的陳蕭鳴絆倒。
“可我已經變成鬼了,鬼又不分什麽男女……”
林落茲再次打斷:“閉嘴。”
陳蕭鳴垂眸,聲音更是低:“林姑娘,其實我昨晚做噩夢了。”
“夢見什麽了?”
“夢見你的眼睛在流血,我怎麽跑都跑不到你身邊,林姑娘,我可為你哭了一晚上呢,你看我眼睛,全紅了。”
“……這就是你蹲在我櫃子裏睡覺的理由?”
陳蕭鳴點點頭,抱着膝蓋仰頭笑得甚是乖巧。
其實夢裏還有後半段,他沒有告訴林落茲,在看見她受傷之後,他不止哭了,心口還痛,痛了整整一晚,他的腦袋不記得這個人,但身體似乎一直記得她。
他的眼淚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個夢讓他暫且有了一點實感。
他們之間好像真的如那些人所說,不止是認識,感情還很深。
林落茲繞開他,走向門口:“我不喜歡麻煩,陳蕭鳴。讓你好好想想自己的執念和遺憾究竟是什麽,你就好好想,別給我找麻煩。“
她打水洗漱,一盆涼水澆頭,渾身濕了大半,倒是清醒了不少,陳蕭鳴方才說的那話依舊回蕩在耳邊。
“你的眼睛在流血……”
指腹經過眼皮時停留片刻,原來陳蕭鳴并非是完全不記得她。
陳蕭鳴冥思苦想,回顧一生似乎也沒什麽遺憾,也不該有什麽執念才對。
國公府在唐弗城是大戶人家,他父母尚在,且位高權重;上有大哥考取功名,官服加身;下有他這個樣貌俊秀,儀表堂堂的二公子文武雙全;一輩子不愁吃穿,友人相伴,還有個充當錦囊妙計的表妹在身邊為他出謀劃策;如此順遂的過往,他當真找不出一點兒遺憾。
唯一算得上可惜的……
陳蕭鳴不自覺看向林落茲,水漬順着眼睫滴落,剔透的眼眸,俊挺的鼻梁,瑩潤泛紅的嘴唇,白淨光潔的側臉,水流順着脖子流下蜿蜒的痕跡。
他眼睛一亮,鬥膽猜測:“既然我心悅于你,那我的執念會不會就是跟你成親啊?”
除了這個,當真是只有這個,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出什麽別的遺憾。
林落茲回頭,四目相對,氣氛凝固,陳蕭鳴喉結滾動幾下,他知道成親是大事,正準備解釋,但林落茲卻先一步開了口。
“試試。”
“啊?”
林落茲臉上都是未擦淨的水漬,不施粉黛,卻是幹淨,陳蕭鳴怔在原地,張了張嘴,頗有些為難:“可人和鬼要怎麽成親啊……”
“我來解決。”
半個時辰後,蘇紅掏了掏耳朵,使勁晃了幾下腦袋,不确定,再問一遍:“你說你要跟誰成親?”
“陳蕭鳴。”
蘇紅:“國公府的二公子陳蕭鳴?”
“對。”
蘇紅回頭看手下:“來,掐我一下。”
手下掐了一下,蘇紅“嘶”了一聲,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要死啊,這麽用力做什麽!”
不是做夢。
蘇紅看回林落茲:“掌櫃的,他已經死了,不用我提醒你吧?”
“不用,”林落茲勾勾唇角,“我親眼看他下葬的,你沒聽錯,我也沒說錯,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與他成親,你們想辦法盡快去趟鳳凰山,把人給我弄回來。”
蘇紅和手下目瞪口呆:“……”
陳蕭鳴在旁邊笑出了聲:“林姑娘,他們肯定以為你瘋了,哎對了,你怎麽知道我被埋在什麽地方啊?”
林落茲不答反問:“不瘋怎麽送你走?”
她說得很認真,陳蕭鳴怔愣了一下:“說的也是。”
蘇紅很快分配了人手,一些人留下布置宅子,成親有的東西,他們也不能少,随後便帶着人手出動,鳳凰山在城外,手腳麻利點入夜前應該就能把人帶回來。
盜走屍體是大罪,蘇紅以前做這些臉不紅心不跳,今日難得心情澎湃了一回,傍晚時分帶着人手回來,宅子裏已經挂滿了紅綢,貼滿喜字。
林落茲提過要将此事告訴陳家,但陳蕭鳴堅決不同意:“你和鬼成親,何需活人同意呢?林姑娘願意幫我,我已是心懷感激,此事斷然不宜鬧大,我不想林姑娘因我敗壞了名聲,只有我們知道就好了,只要我解開了執念,就能投胎轉世。我走之後,林姑娘要嫁一個如意郎君才好,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
“出去。”
陳蕭鳴:“啊?”
林落茲垂首,飛快解開衣帶:“陳蕭鳴,你要看着我換喜服嗎?”
陳蕭鳴二話不說,扭頭就穿過了門板。
這一場成親大概是蘇紅見過最冷清的一次,沒有賓客,沒有高堂,更沒有親朋好友,只有新婦一人。林落茲第一回成親,甚至連提親的人都沒有,她卻把郎君的屍體挖出來成親。
蘇紅打心眼裏佩服這位。
跟着林落茲這麽多年,她多少也了解,林落茲從來都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她也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本就非比尋常,只不過是沒料到,竟是不尋常到這般地步。
手下都在竊竊私語。
“掌櫃的為何要跟男人成親?”
“你們懂啥?掌櫃的豈是爾等常人能琢磨透的?”
“說得也是。”
蘇紅催促他們離開,屍體身上已經換好了喜服,她敲響了林落茲的房門:“掌櫃的,都備好了。”
門裏無人應聲,她正欲推門進去,門卻先一步打開了,林落茲一身裝飾華美,妝容精致,美得攝人心魂。
蘇紅見慣了她英姿飒爽的打扮,突然看見這番嬌豔欲滴,柔情似水的打扮,不自覺有些愣神。
林落茲手裏拿着紅蓋頭,遞過來:“幫我戴上。”
蘇紅扶着林落茲一步步走向前廳,兩個陳蕭鳴都已經等在了那裏。
同一個人,一個冰冷,一個火熱。
跨過院門,蘇紅停在原地,又問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蓋頭下傳來堅定的回答:“我絕不會後悔。”
蘇紅隔着紅蓋頭看她,良久,深深嘆氣:“好吧。”
她想做什麽,她從來攔不住。
禮堂打掃得很幹淨,裏面兩趟,外面漆黑一片,陳蕭鳴站在棺材前邊,莫名雀躍期待,看着林落茲站在自己身邊,在蘇紅的提醒下,行禮拜堂。
按禮,拜堂之後便是送入洞房,蘇紅面露難色:“這洞房還是……免了吧?”
陳蕭鳴連忙附和:“對對對。”
棺材蓋半掩,林落茲掀開蓋頭,慢慢走到邊上,陳蕭鳴心跳如雷,來不及仔細去瞧林某人穿女裝的樣子,三步并作一步上前:“等等!”
他抓住林落茲的手腕:“你你你要幹嘛?”
手指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垂首,吓了一跳:“你拿刀做什麽?”
蘇紅皺着眉:“你該不會是要……”
她抓起一縷頭發割斷,匕首很鋒利,眨眼間削斷了無數青絲,她取下腕上紅繩綁在發間,放在了陳蕭鳴的心口處。
放下後,手指眷戀地摩挲幾下,她最後看了一眼雙目緊閉,嘴唇發灰的陳蕭鳴,果斷地抓住棺蓋蓋上。
棺蓋落,林落茲恢複如常,冷聲道:“蘇紅,你帶人把他好好送回去。”
蘇紅應了聲好,經過棺材時,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林落茲身邊的位置。
陳蕭鳴低頭看着自己,掌心貼住心口,疑惑不解:“好像……不是這個。”
他們成親了,但他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成親不是他的執念,那會是什麽呢?
林落茲聽過一句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
她看着一臉慌張的陳蕭鳴,暗道:送鬼也難。
成親的事仿佛是鬧了個玩笑,林落茲原來怎麽對他,現在依舊怎麽對他。
翌日一早,林落茲一言不發的用早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陳蕭鳴蹲在長凳上,看着她吃光了一碗陽春面、幾根油條和大碗豆漿,忍不住連連吞咽,他盯着桌上的空碗空盤子,忽然想到:“說不定吃了天香樓的鳳尾魚翅、佛手金卷、五香仔鴿和八寶兔丁,我就了無遺憾了。”
林落茲擡首看他:“買。”
蘇紅昨晚忙活到半夜,回來倒頭就睡,一大清早又接到活,聽清楚吩咐之後,赫然怒道:“我一把年紀了還得替她跑腿跑幾回啊!我不去!”
無人回答。
蘇紅翻了個身,虛虛睜開眼睛,瞧見門邊站着林落茲,正靜靜看着她,她冷汗登時吓出來了。
原來剛才傳話的不是她手底下的兄弟,難怪一聲不吭呢,擺明了是在等她起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