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2 章

第二章

說實話,林落茲不大信她。

林落茲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麽時候了,彼時她剛從那地方逃出來,一路躲躲藏藏,為了活命連泔水都吃過,就是在那個時間點,她遇上了蘇紅。

蘇紅把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鵝擺在她面前,餓了太久的林落茲狼吞虎咽,啃得幹幹淨淨。

完事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蘇紅,瑟瑟發抖的抓着那些碎骨頭,想留着下頓吃,下頓完了還有下頓,她可以拿這些骨頭熬湯喝。

蘇紅笑着捏起她下巴,仔細打量一番:“小子長得蠻清秀嘛,想不想天天吃這個?”

林落茲的小臉很髒,即便髒,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她剛剛嘗到了烤鵝的滋味,一聽天天吃,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想!”

蘇紅轉手就把她賣了,賣進了一間叫做南風的酒樓,樓裏做活的大多都是男子,來往的客人也一樣,進去當晚,林落茲就殺人了。

這些人要為她梳洗,要她穿上那些衣不蔽體的衣裳,她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并非男子,躲避逃跑之下,誤打誤撞進了一間客房。

她關上門,門外十多個手握長棍的壯漢跑過去,門裏呼吸交疊,那時她年少無知,并不知曉其中奧秘,正欲窺探之時,被裏頭沖出來的人吓得渾身哆嗦。

目之所及,白皙無暇,她着急忙慌拿簾子遮住自己。

那人瘦弱矮小,隐約是在哭、在呼痛,直奔門口而去,開門剎那間她聽見裏間有人追出來,随即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血漬濺上簾子,濺在她眼前,飛快染紅了視線。

簾子突然被人用力扯開,一張猙獰的臉湊近,越過這張令人惡心反胃的臉,林落茲清楚瞧見了不遠處地上躺着一個人。

方才是白皙無暇,不過須臾,成了滿目狼藉,一地鮮紅。

回過神來時,林落茲已經燒光了南風樓,很多與她一般大的男孩正圍着她道謝,他們模樣清秀,少有健碩,大多骨瘦如柴,這些孩子聲稱自己是被一個女人騙進去的。

一只烤鵝,一句承諾。

騙得他們之中很多人,死的死,傷的傷。

幾天後,林落茲找到了蘇紅,當她抓着鼻青臉腫的女人來到那些男孩面前,他們卻搖搖頭,十分篤定地說:“不是她,沒有這麽醜的。”

蘇紅掙紮着要撕爛他們的嘴,林落茲撿了一塊石頭朝她走來,她這才跪地求饒,哭哭啼啼解釋:“你在林子裏殺人的時候,我全都看見了。”

原來,蘇紅是故意借她之手拿到了賞金,有人出了高價讓人毀了南風,她冥思苦想許久碰見了她,僅僅花費了一只烤鵝就把人騙到手,可謂是一箭雙雕。

林落茲這才知道,這唐弗城裏頭魚龍混雜,地下交易跟那地方有的比,她逃出了那裏,卻逃不出這樣一個拿錢買命的世道。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

有錢,才是王道。

蘇紅比她大十多歲,與她一般大的時候就開始自力更生,明面上是個正經幹活的,暗裏做賞金獵手,拿錢辦事,臭名遠揚,外人皆稱她“紅官”。

“想不想現在去死?”林落茲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蘇紅頭搖如撥浪鼓:“不不不不想!”

林落茲彎腰,捏住她下巴,笑道:“我可以留你一命,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能做這種害人性命的事,這次你對我做的,我暫時記下,以後想到了再來找你讨要。”

蘇紅慕強,她覺得,雖然眼前這長的像小子的姑娘看似瘦弱,可殺人放火這種事都做得,前途大大的有啊!

蘇紅跟着她,在外人眼裏就像是姐弟一般。跟了個把月,林落茲決定留她在身邊。

她不止是賞金獵手做得風生水起,做生意也是一絕,賺錢這種事手到擒來,正合林落茲的意。

這幾年蘇紅給她積累了不少財富,漸漸地,兩人的關系也在逐年變得緊密。

蘇紅知道她在躲什麽來頭不小的大人物,林落茲也知道她身份成謎,絕非看上去那麽簡單。

暫時,她們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要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這艘船能走多遠是多遠。

蘇紅兩只手都舉起來了,目光堅定:“掌櫃的,我替他們對天發誓,真沒有,這回真是那夥人和官府在整咱們萃物樓。”

林落茲白了她一眼:“你倒是會撇清自己,發誓還能替人發。我跟你說啊,最近先歇業,我去趟官府探探情況再說。”

蘇紅:“我跟你去!”

“可別,”林落茲推她回屋,“我會查清楚,叫他們安心的,你別又像上次一樣給我添亂就行。”

說到“上次”,蘇紅咽了口唾沫,讪讪一笑:“得嘞!掌櫃的慢走。”

官府那種地方不适合白天去,即便是穿着男裝也多有不便,幾個時辰後,終于是夜深了,随便吃了點蔥油餅應付一下,林落茲換上夜行衣出發了。

路上,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回頭看去,巷子裏空無一人,不過這一次多了點什麽東西——呼吸。

林落茲感受到了那人呼吸近在咫尺,莫名熟悉,莫名慌張,她一顆心狂跳不止,可任由她橫看豎看都一樣,巷子裏确确實實沒人。

除非……那不是人。

來到官府旁邊的巷子,林落茲蹬步上牆,三五下便翻上牆頭,如履平地。

唐弗城就是這點不好,這百姓手裏頭無論有多少錢,只要官府的人一聲令下,轉眼間都能化作烏有。

屋裏屋外都有人看守,林落茲之前來過,知道管事住在哪間屋子,即便在黑夜裏,她也能輕易找到管事所在的房間。

小心揭開屋瓦,縫隙裏頭的光照亮了林落茲光潔的臉龐,她是屬于清秀那一挂的,此時帶着面罩,只露出眉眼,看上去又多了幾分英氣。

屋裏兩人正在談笑,林落茲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人便是官府的管事——何勇。

至于另一個男人,她看着也覺得眼熟,因此多瞧了幾眼。

男人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有勞何大人幫忙了,再過不久,那邊就要開業了,到時還請何大人賞光過來,在下會備好上等美酒佳肴,等着大人光臨。”

何勇滿臉堆笑地看着男人,端起酒杯,點頭道:“那當然那當然,本官一定去!”

男人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林落茲聽到這話,猜了個十之八九,難怪這些日子又是黑衣人又是官府,原來當真是有人背後指使。

并且這人,她是越看越眼熟,但怎麽都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見過。

“喂……”

男人的聲音驟然充斥耳邊,林落茲猛地回頭,屋檐上依舊只她一人,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眼看屋裏的人已經聊到尾聲,她也放回瓦片,趁早離開。

回去路上,被人跟蹤的感覺又來了。

這回不止是呼吸、若有似無的聲音,她甚至聽見了腳步聲。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加快步子回了酒樓,将官府探聽到的事告訴了蘇紅等人。

蘇紅一拍桌子:“弄了半天,原來幾個月前那夥人盤下鋪子,就是為了開酒樓跟咱們搶生意啊!”

大概,是這麽回事兒。

衆人七嘴八舌的商量,林落茲望着門外黑黢黢的院子,只想早點回去睡覺。

“掌櫃的,他不是讓官府的人盯着咱們麽?那咱們也可以派人盯着他們呀!我看這樣好了,反正最近被官府壓着歇了業,不如先去探聽探聽他們那邊究竟還有什麽後招,你看如何?”

林落茲有心無力,生意場上的事都全盤交由蘇紅來做,她收回視線,拍了拍蘇紅的肩膀:“你做決定就好,反正咱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先回了,沒大事別來敲門啊。”

她一走,蘇紅就開始嘀咕:“誰跟你一條船了?明明是一條繩。”

林落茲這一躺,便是三日後。

期間蘇紅不曾來過,但她即便睡着了都感覺屋裏有人。

一直沒走。

“該不會是死了吧?”男人的聲音。

熟悉的嗓音。

林落茲閉着眼,感覺有人離自己越來越近,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是真的有人!

她倏地睜開眼,一張俊秀端正的臉近在眼前,四目相對之時,兩人都怔愣了一下,男人先叫了出來,往後仰倒。

“你你你你你真能看見我啊!”男人飛快往後挪動。

林落茲翻身下床,追上前去,一把捧住男人的臉,又驚又喜:“陳蕭鳴!當真是你?”

她費了這麽大力氣,終于還是在夢裏見到了一次。

陳蕭鳴滿臉驚恐,兩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放:“你認識我?”

他是絕沒有想到,見過了那麽多人之後,終于碰到一個能看見自己的人了。

不……他的目光順着林落茲的手臂看去。

她不但能看見,竟然還可以碰到他?!

“啊!”陳蕭鳴掙開了她的手,連滾帶爬地起身,穿過了門板。

林落茲撞開門追出去,沖着那慌張逃走的背影大喊:“陳蕭鳴,你站住!”

陳蕭鳴頭也不回,話音未落已經跑沒影了。

真是大白天活見鬼了!

不,是活見人了!

林落茲緊追不舍,在穿過環廊的時候,一頭撞上了正在打掃的護院,護院捂着額頭哭嚎:“老大,鐵頭啊你?”

林落茲後知後覺摸上額頭,那裏腫了個大包,一按就痛。

不是夢。

她是真的看見陳蕭鳴了。

死去的陳蕭鳴,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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