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長總想教我做人 - 第 49 章 失與獨

失與獨

時節已入秋,暑氣未減,夜風卻有些涼。

傅觀辭帶着哭腫雙眼的寧星蘿出現在寧亭澈眼前時,寧亭澈還以為這小妮子被傅觀辭欺負了。

寧亭澈很是氣惱,将寧星蘿拉到身後,見她衣衫整齊,看上去無恙,只是哭得不像樣子,這才稍稍放心些,看向傅觀辭,口中質問道:

“你對我家小星蘿做了什麽?”

傅觀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深施一禮,“明日,星蘿就要嫁去神極山了,她舍不得你,我們……來和你告別。”

寧星蘿看着眼前的寧亭澈,剛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又如泉湧。

她搖着頭,乞求似的看向傅觀辭,“阿辭,能不能明天?明天讓哥哥去觀禮,等我們成完親再……”

傅觀辭走近了些,輕輕嘆氣,“連你我都能察覺……神極山是仙族聖地,瞞不住的……”

寧亭澈察覺古怪,“你們……在打什麽啞迷?”

寧星蘿蹲了下來,抱着自己只顧着哭。

她知道,她太知道了……

且不說神極山仙族會發現哥哥的身份,僅是為哥哥好,就必須盡快送哥哥走,可是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要是能換,她寧願代替哥哥做這個影靈,她寧願死的是她……

“她應是說不出來的,就讓我來告訴寧兄吧……”傅觀辭取出佩劍,擡眼看向寧亭澈,“那日,寧兄在這空宅醒來,便失去了七年的記憶……是不是?”

寧亭澈看着他的舉止,愈發困惑,“是……這是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

“寧兄不覺得奇怪嗎?七年前……你是怎麽死的?”

七年前……

寧亭澈的眼神逐漸飄遠,記憶逐漸清晰。

那時小星蘿被黑袍養父帶走,他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找不到,然後就在那片荒野地上,出現了一片黑影,黑影無形,卻慢慢升起,分出一縷,點在了他的眉心,他動彈不得,再然後……

一股力量托着他騰空而起,他驚慌中呼喊着小星蘿,接着,這股力量似是在故意折磨他,他的身體被無形的風刃擦出無數傷口,偏偏……不致命。

腳下懸空,身上疼痛,加之連敵人是誰,他都看不到,他恐懼至極,口中只得向他唯一知道的異族——寧星蘿,求救……

他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被寧星蘿看得清楚,可她無能為力……

直到那些風刃驟然停住,化作數道黑氣凝成的利刃,齊齊向他心口刺去,貫穿他的身體——

“是啊……我……死了啊……”寧亭澈擡起頭,眼神有些迷茫。

傅觀辭垂眸看着将自己埋在雙膝間,抽泣不止的寧星蘿,“是啊……然後,七年,寧兄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麽……難道,寧兄沒有懷疑過嗎?”

寧亭澈目光聚焦,看向傅觀辭,“懷疑?”

“影靈替身,需探取原主眉心靈識,得到原主記憶,後将原主殺死,噬其魂魄,方成替身。凡人亦有靈識,只是無法開化靈府,只能存神智記憶……”傅觀辭緩緩拔出佩劍,劍身擦着劍鞘,發出一陣并不算響的聲音,“寧兄想想,是否當時……是這樣死的?”

寧亭澈瞳孔驟然一震,難以置信地後退兩步,看向寧星蘿,“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傅觀辭無奈地笑了笑。

當初寧星蘿早知道這個哥哥不對勁,卻不肯談及,更不肯細查;而寧亭澈蘇醒失憶,竟也毫不在意,一路與他們同行……這兄妹二人,逃避真相的反應還真是如出一轍……

教做人……還是寧兄更勝一籌啊……

寧星蘿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擡起淚眼看向寧亭澈,“哥哥……我……”

寧亭澈定了定神,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像一個尋常纨绔公子,笑着走到寧星蘿身旁,“既如此,我也算多活了七年,不虧!別哭了……小星蘿……”他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傅觀辭,“傅仙長……是來送我走的嗎?”

傅觀辭微怔,似乎沒料到寧亭澈竟會如此坦然,他都已經想好了,若是寧亭澈不肯就範,他便快刀斬亂麻,一劍解決。

可寧亭澈如此反應,倒叫他不知如何回應了。

半晌,傅觀辭點點頭,看向寧星蘿,有些不忍。

寧亭澈笑了笑,“我這妹妹素來膽小,很是依賴我這個哥哥,她這滿口謊話胡言亂語的毛病,也是我教的,但她,也最是善良,最是心軟,往後……成了傅仙長的妻,還請傅仙長多多包涵,要是你欺負了她,我做鬼也不放過你的。”

說着,他伸手拉住傅觀辭,“不要在她面前,我們去別處吧?這件事對她……太殘忍了……”

寧星蘿聽得清楚,這些話像刀子紮在她心口,她擡頭看向傅觀辭,拽住他的衣擺,幾乎嚎啕大哭,“不,不……”

寧亭澈眼眶也有些紅,卻還是笑着,“小星蘿,不哭了……凡人壽數本就不長,哥哥總歸是要先走一步的……與其等到我七老八十,滿頭白發顫顫巍巍,還不如讓你心中的哥哥,永遠停在這時候……”

寧星蘿拼命搖頭,“不,不……我去把天倐……把天倐救出來……還有,還有我和他成親……可,可以救你的……”

“別說傻話!”寧亭澈深吸了一口氣,拉着傅觀辭便走,“別耽擱了,走吧!”

眼見二人走遠,寧星蘿內心掙紮許久,還是站了起來,“哥哥!”

二人腳步未停,寧星蘿追了上去,一把奪過傅觀辭的劍。

“你……”

“……阿辭……讓,讓我來……”她哭得太久太厲害,話說的艱難,只得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複一些,“我的……哥哥,我……我自己送……送他走……”

寧亭澈看着她,眼中滿是心疼,“小星蘿,謝謝你願意親手送我走……往後哥哥不在,你和傅仙長……好好的,你若是不願意嫁他,或者還沒想好,可以不必那麽急……哥哥在或者不在,你永遠都是寧星蘿,哥哥的小星蘿!”他低頭想了想,又道,“不必對自己太嚴苛,喜怒哀樂人之常情,不必為了那個所謂的善惡框住自己……你是善是惡,不由旁人定義,問心無愧就好。”

寧星蘿緊緊地握着劍,好像不用盡全身力氣,這劍便會握不住。

口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寧亭澈笑着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還從沒見你哭成這樣過……都不好看了……來吧!哥哥準備好了,正好你也試一試哥哥到底是不是影靈,對不對?若不是,早些洗脫嫌疑豈不是好?”

說罷,他伸手抱住了她,“我的小星蘿啊……不放心你啊……以後一定要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和你的夫君……好好……”

寧星蘿被哥哥抱住的瞬間,手上一松,長劍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緣故,正巧紮進了地上的影子。

耳邊哥哥的聲音越來越弱,那個溫暖的懷抱也開始變得虛無……

“哥哥——”寧星蘿跪倒在地,一聲凄厲的嘶喊,伸出的手卻怎麽也抓不住消散的黑氣。

傅觀辭早已準備好了,一掌帶着靈力,擊在她後頸,見她軟倒,這才松了口氣,将她抱回屋子裏。

和他成親……可以救哥哥……

傅觀辭腦海中回憶着寧星蘿方才這句話,心口覺得有些莫名的堵,他覺得自己是懷疑,這麽着急解決掉她的影靈哥哥,是不是……錯了。

*

寧星蘿做夢了,她完全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這樣的場面,七年前她見過一次,七年後她夢過一次。

天似是被燒起來一般,金紅一片,周身樹木蔥郁,廟宇升煙,崖邊禪院,正是那間噩夢一般的神女廟。

身後有人,她轉過身,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長箓。

“阿爹……”

她一直都不願意改掉這個稱呼,好像一直叫他阿爹,她就真的有阿爹了一般,即便他再怎麽對她,她心裏都不願意改掉這個稱呼。

“阿念,為父一直教你,莫要輕易與凡人來往,你本性難改,與凡人過從親密,只會害了他們。”長箓黑衣之上,一張臉生得是白淨俊秀,頗有仙人之姿。

“阿爹……我錯了,你能不能……等我救下哥哥?之後,你想做什麽都行!殺了我……都可以!”

長箓并不搭理她,罔若未聞,如同先前在東城醫館的夢境,“你昨日與為父說的話,為父就當作沒聽過,往後,不要再下山了,且在這神女廟好好待着。”

寧星蘿看着長箓,即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棄,“求求你了!阿爹!求求你讓我去救寧亭澈!求求你……”

長箓一如既往,仿佛聽到了什麽讓他怒不可遏的言語,背過身,冷聲道:“你如此冥頑不靈!那就休要怪阿爹了!”

說罷,他轉過身來,手中赤紅靈光大作,朝寧星蘿直去。

肉身瞬間被剝離,她的靈體生生被扯了出來,渾身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接着,屬于長箓的業火将她包裹住,漸漸的,她的靈體被燒的幾乎透明。

可眼前,卻見到哥哥身死的畫面!

“小,小星蘿……救救我……”

“不!不——”她絕望地嘶吼着,拼命地想要掙脫,可這是業火啊……怎麽可能逃得掉。

業火一寸一寸,在她身上留下穿透靈體的赤紅,閃着異樣的光,将她所有的力氣、靈力……抽得一幹二淨。

她恐懼、絕望……甚至喪失了活着的本能欲望……閉上了眼睛。

嗡——

一陣刺耳的嗡鳴,耳邊瞬間歸于寂靜。

那種熟悉的舒适感遍布全身,身下軟綿綿的,她再睜開眼,發現又是在神極山的那個地方。

這兒到底是什麽地方?神極山?神極山就是這樣嗎?

“快了,他快來了!”那個低啞的男子聲音再次傳來,帶着莫名的興奮。

寧星蘿皺着眉……如果這裏是神極山,那這個說話的人又是誰?

這次她沒說話,或者說……這具身體沒說話。

她低下頭,試圖朝下面濃濃的白霧中看清那人……

嘩——

突然竄出來的火,驚得她大叫一聲,睜開了眼,驚醒過來。

那火……分明是阿爹的……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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