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城（六）

與魔物混戰之時，傅觀辭服下了兩顆藥丸，飛身而起，故作無意地停在了傅恕離的身旁，宋枝瑤為他們打着掩護。

“确認了嗎？是她？”傅恕離警惕地看着四周，小聲詢問。

“是。”傅觀辭點頭，“但我覺得……她與我們，好像……沒什麽不同……”

傅恕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喜歡她？”

傅觀辭沒吭聲。

“果然如此……你別犯糊塗！清醒一點！要為自己打算！”傅恕離頓了頓，“盡快想辦法帶她去神極山……我會幫你。”

魔物向此處襲來，将他二人打散，對話戛然而止。

*

寧星蘿紅着臉，“你哥哥說……你心悅于我？”

傅觀辭沒有看她，也沒有回應，只是捂着自己左肩，輕輕咳了兩聲。

“啧……你瞧我……你都傷成這樣了！”她這才反應過來，伸手試圖查看他的傷口，“你說你，傻不傻……這一爪子抓我身上，也不會這麽嚴重……自己身體還沒恢複好，還替我擋傷……”

傅觀辭皺了皺眉頭，身子往後，躲避着她的手。

“你躲什麽？讓我看看……”寧星蘿伸手扯他的衣服，他往後退着，不讓她碰，不知是害羞還是逞強。

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

接着，他後背撞到了牆上，二人眼見着，周圍又變了樣子。

與先前一樣的是，又換了座宮殿，不同的是，這座宮殿，顯然要比之前見過的所有……都要大。

穹高不見頂，四周昏暗，看不見邊際，若不是有兩排天柱，順着光影排列延伸，逐漸隐匿于黑暗，此處，真是大到不像宮殿。

原本近在耳邊的打鬥聲，此時也消失不見，耳邊寂靜無聲。

寧星蘿扶着傅觀辭坐了下來，因太過昏暗，她信手拈來一堆枯枝，在旁邊燃起一堆篝火。

借着火光，她看着他早已被血浸透的左肩，“之前在上面水域，你還想扒我衣服來着，這會兒倒不好意思了？”

“我……我沒有不好意思。”他撇過頭去，蒼白的臉色不知是不是火光映得，又有些紅。

“這兒就我們兩個人，你這外傷，只能我幫你上藥，我這兒有上好的止血藥草！你要是讓你的血這麽白白的流掉，多可惜！”說着，寧星蘿假模假樣地咽下口水，一副很饞的模樣。

傅觀辭沒再開口，也不躲了，任由她解開他的上衣，露出猙獰可怖的傷口。

火光幽幽，不知何處來的微風，輕輕地晃，他血液的香氣溢滿她的鼻腔，熏得她有些暈乎乎的，好像醉酒一般。

她取出藥草，放在手心揉碎，小心地鋪在他的傷口上，卻不敢碰到他，生怕将他的血又吸了去。

處理好傷口，她眼神移到他露出的皮膚上，出神地看着他數不清的傷疤。

“很疼吧？”

他有些疑惑地擡頭，從她的眼神中察覺，她是在說他這一身傷，他有些觸動，但很快便被低垂的眼簾遮眼過去，“不疼了。”

“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什麽錯？讓他們……這麽對你？”

他低頭穿着衣服，看不清神色，眼神落在那堆篝火上，反問道：

“你不是怕火嗎？現在不怕了？”

“怕火？我何時怕過火？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蟲子！再說，如今我都能使火了，有什麽好怕的……”她這話說的沒底氣，像是說給他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你養父呢？他為什麽要那樣對你？”

她無力地笑道：“阿爹說……我邪心至深，只有他的火可以燒掉我的邪根。”她頓了頓，看向傅觀辭，“我真的……是至惡至邪之靈嗎？世間欲念……難道是惡嗎？”

他想了想，仍舊沒有看她，“也許吧……但你，已經是一個人了，不單單是靈。”長舒一口氣，他擡起頭，“等你找到肉身，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寧星蘿，有七情六欲，懂善惡是非，絕不是至惡至邪之靈，你只是你，但你得聽我的，好好學——”

她笑了起來，打斷了他，“這世上誰不是獨一無二的？你也是獨一無二的傅觀辭！哥哥是獨一無二的寧亭澈——”

“你這打斷別人的毛病得改！”他也打斷了她，頓了頓又道，“你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哥哥？”

“我不懷疑！你別說了！”寧星蘿毫不猶豫，一口回絕。

他沒有追問，“好。”

“現在過去多少天了？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對時辰一點概念也沒有……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還有你那些同門……”

“這些魔物似乎并不十分厲害，只是數量多了些，你也與它們交過手，應該知道，想必這些魔物傷不到我神極山弟子……”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淩風師兄的事，你不必自責，我們仙族之人，身死之後，魂歸仙山，會由仙尊為他們安排身後之事，可寄胎轉生，亦可投胎轉世。”

“原來他叫淩風……我……”

“你也是為了替我抱不平……我明白的。”他站起身來，“若非要追究，那也是我之過，若非如此，怎會引得同門指摘，引得你為我鳴不平。”

他朝暗處走去，“先看看此處有何玄機，興許能找到出口。”

寧星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感動。

他真的……是個好人。

心裏稍稍舒服些了，她追了上去，二人在這大到不像話的宮殿中走着。

“剛剛忘了問問你哥哥，他們是怎麽到這兒來的了。”她看向他，“你确定，我們真的……不管他們了？”

傅觀辭看了她一眼，“師叔在，他是靈尊，可能會發現你的身份。”

寧星蘿聞言，倒有些疑惑。

這意思是，修為高深的，可以看出她的真身……那為什麽相南山第一眼，阿辭就看出來她不是人了？那時候，他哥哥和陸蓁蓁可是都沒有看出來的……

“那……你是什麽尊？”她試探性問道。

“我……什麽都不是。”

她自覺說錯話，正想安慰兩句，卻見到前方不遠處似乎有個人，不禁一驚，壓低聲音，“你看那兒！”

她的目力得到師父授法後，早有精進，傅觀辭自然看不見。

見他沒有反應，她兀自往前幾步，“是石像！女人石像！”

她發現寶貝似的，高興地叫嚷起來，卻也不敢太大聲。

傅觀辭往前幾步，看見了人影，拉住她，下一瞬，二人一齊出現在了石像旁。

“你……”她有些驚訝。

“吃了藥了。”他答。

“藥？”她恍然大悟，“那個藥？你哪來的？”

“一直在大師兄那兒，他先前給我了。”

“你怎麽叫他大師兄？他不是你哥哥嗎？而且……你們兄弟倆……好怪。”

他沒回答，眼神掃視一圈，落在石像上，“只有女子石像，沒有樹。”

寧星蘿這才想起來正事兒，卻有什麽味道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她仔細聞了聞，“這味道……是那個老頭！那老頭身上的味道！”

“你是說……水上九幽城那位老者？”

寧星蘿連連點頭。

傅觀辭擡起頭看向穹頂的方向，“看來……我們得先想辦法上去，如果沒有別的路……就只能……”

聞言，寧星蘿一下子抱住雙臂，擋在身前，捂住自己，“不，不行……萬一你又……”

他偏過頭去，不知是不是羞愧難當，“我，我們分開走，我先上去……你覺得安全了，再上來。”

說着，他取出佩劍，“我已經服了藥，想必那水也不會這麽快對我産生影響，此處離方才與魔物交戰的地方應該有些距離。我先去，你小心。”

寧星蘿點點頭，看着他飛身而起，破開穹頂，消失不見。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她腦子裏亂糟糟的。

師父還在影靈手裏，三日之期若是已經到了，小亭清也保不住……哥哥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還有唐壯實和陸蓁蓁，這兩個家夥會不會也被抓了……

一種無力感從心底升起，像陷入泥炭沼澤，讓她莫名地失去了一切耐心。

她飛身而起，從傅觀辭離開的地方往上飛去，沒入那片水域。

水依舊是渾濁的，依舊不影響呼吸，快到水面時，她又看到了那些令她渾身難受的蟲子屍體，她閉上眼，終于，來到了水上九幽城。

傅觀辭已安然站在岸邊等她了。

她一躍而起，站在了他的身旁。

“阿辭，你怎麽這麽快，我——”

話音戛然而止，她皺起眉頭，立刻反應過來，身形一閃，手中長劍已經抵在了地面的影子上。

“你們影靈可真是陰魂不散啊！連他你也敢假冒？他人呢？快說！”

“別沖動啊……”這披上傅觀辭外衣的影靈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發現了，我還想……”

“想？想死？”

看他言辭，想必并沒有取得阿辭的記憶，阿辭此刻也許沒事。

“他在哪？你膽子不小！不知道你們主上要撮合我和他嗎？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假冒他？”

這影靈笑道：“我等奉主上之命前來，所以……不僅有我，還有你。”

“還有我？”

寧星蘿反應過來，還有個假的她！

這下糟了，阿辭又沒有她這麽靈的鼻子！

“我數到三，你再不說他現在何處，我立刻讓你消失！”

“一……二……”

“我說了，你敢去看嗎？”他笑得奸滑，這樣的表情，怎麽也不應該出現在傅觀辭的臉上。

敢去看嗎？為什麽不……

九幽城這片水域中的某些畫面，驟然浮現在寧星蘿腦海，她愣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你說……”

“去那些屋子裏找找吧——”

話音方落，寧星蘿狠狠劃過他的影子，帶着靈力的劍光，将地面豁出一道深深地口子。

“頂着他的臉去死，算是你的造化了。”

影靈的神情僵在臉上，而後身形潰散，消失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