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黎明 - 第 5 章
第五章
柯林鎮的醫院是一棟兩層的紅磚樓,因為鎮上人口規模少,醫院的醫生也就寥寥幾人,醫生只能處理一些基礎的病痛。醫院負責人叫西爾弗,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也兼職擔任鎮上的法醫工作。
他迎接了周愉曉和布朗夫人,兩人在他帶領下先去了太平間。
在太平間裏,周愉曉第一次親眼看到了葉與城,不,是葉修明的遺體,他确實比五年前那張模糊的結婚照片消瘦很多,上身有好些淤痕,大腿上也有,但他的指甲縫很幹淨,沒有任何異物殘留。
“這些淤青都是什麽時候造成的?”
“時間差不多和脖子上的淤青一致,”西爾弗說,“他生前恐怕受過一點小折磨。不過,”西爾弗眼睛一轉,“如果受了折磨,他肯定會大喊大叫,為什麽葉夫人沒聽見呢?”
“那個地下室的隔音非常好,用的是上好的隔音材料。”布朗夫人解釋。
“但也不太可能什麽都聽不見吧。”西爾弗還是懷疑。
“嗯,這是個疑點,我們待會兒問問葉夫人是怎麽回事。”
周愉曉和布朗夫人看完遺體後,又在外面讨論了一下待會兒該問些什麽問題,就往吳歌的病房去了。當然,周愉曉并未提起過她認識吳歌這件事,一直叫她葉夫人。
吳歌的病房在二樓,病房門口,尤文滿臉困倦地坐在一張椅子上。
看到布朗夫人來了,尤文打了個哈欠,才站了起來。
“她還好嗎?”布朗夫人問。
“她好,我不好,”尤文動了動臉頰,“昨晚上她哭了一夜,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又害怕她做什麽傻事。”
“哭了一夜?”布朗夫人吃驚,“真的假的?”
“呃……有點誇張吧,”尤文撓了撓頭,又否認了自己的說法,“不過她真的傷心啊,是個對丈夫一往情深的女人。”
說着尤文露出羨慕的神情。
布朗夫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接着她就推開了門。
病房裏,安娜正在給吳歌倒水,看見有人進來,她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警官,你們來了。”安娜有些局促,說話也磕磕絆絆。
“嗯,”布朗夫人應了一聲,又問:“她怎麽樣了?”
安娜怯生生地看了吳歌一眼,低聲說道:“好……好多了。”
“我們有些問題想要問她,你先出去休息會兒吧。”
安娜聽罷沒有直接出去,而是瞥了吳歌一眼,才一步三回頭地向病房門口走去,她出了房門後,輕輕地把門關上。
吳歌一直沒做聲,她只是半卧在床上,靜靜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布朗夫人沖周愉曉使了個眼色。周愉曉心領神會,她走上前,在吳歌面前晃了晃。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周愉曉很擔心吳歌會認出她來。
“葉夫人,你好點了嗎?”她問。
吳歌一愣,她瞪大眼睛,扭頭看着周愉曉。
“你會中文?”這是她對周愉曉說的第一句話。
“是。”周愉曉觀察吳歌的神色,她的表情雖然驚訝,但那只是對于異國他鄉遇見同胞的驚訝,她沒認出周愉曉。“我姓周,是阿爾克斯的警察,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吳歌大概因為有人說能母語而感到親切,眼睛裏流露些許不一樣的神色。“太好了,終于遇見會中文的人了。”
周愉曉微微一笑:“葉夫人,我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些問題,希望你能如實相告。”
“嗯,”吳歌低頭摸了摸手腕上的紗布,“對不起,昨天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當時頭腦發昏,所以才做了傻事。”
“都過去了。”周愉曉說着就在旁邊沙發上坐了下來。布朗夫人見周愉曉坐了,她也跟着坐了下來。
吳歌的眼睛還是有點浮腫,看來尤文所言非虛,雖然周愉曉不想給她造成什麽壓力,但她畢竟不是什麽心理醫生。
“我開始問了?”她道。
“你問吧。”吳歌氣若游絲。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年紀?來這兒多久了。”
“我叫吳明韻,吳國的吳,明天的明,韻律的韻,今年36歲,來這裏差不多五年吧。”吳明韻,這是吳歌出道前的名字,新聞上說因為寓意不好,所以她改掉了。
“你丈夫呢,他多大年紀?叫什麽名字?來這兒多久了?”
“葉修明,樹葉的葉,修行的修,明亮的明,他今年44歲,以前經常來出差,但定居也是這五年的事。”
“你和葉先生結婚五年了?”
“嗯。”
“夫妻倆在這裏有沒有朋友和親人?”
“我在這邊沒什麽朋友,老葉應該有很多朋友,不過我跟他們都不熟,只見過幾次面。”
“你沒有進入過你先生的社交圈?”周愉曉感到疑惑,結婚五年,對另一半朋友不熟悉的人不多。
“我平時不太愛交際,老葉也不愛把朋友往這裏帶,所以才不熟。”
“嗯,”周愉曉點頭,她再問:“葉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平日裏有什麽愛好?”
“他做投資,還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生意,”吳歌邊說邊思考,“平日裏他喜歡打牌,其餘的……沒了。”
“沒了?”
“嗯,我就知道這麽多。”吳歌眼神低垂。
“這跟尋常夫妻不太一樣。”周愉曉故意這麽說道。
“每對夫妻有每對夫妻的相處方式。”吳歌低聲說。
對于這一點,周愉曉很認同,她接着往下問:“我去查案的時候,發現你們家的地下室裝飾很不一般,我不明白為什麽要裝成那樣。”
“這……”吳歌似乎難以啓齒。
“有什麽難言之隐嗎?”周愉曉追問。
吳歌:“就是……就是……一些情趣愛好,夫妻之間的事,你應該明白的。我覺得這種愛好,屬于我們夫妻的隐私,跟案子沒關系,是嗎?周警官?”
吳歌的目光裏流露出了拒絕回答的神情。
“好吧。”周愉曉看吳歌的表情決定暫緩這個問題,“你先生的工作應該在外地吧,他平日裏都在哪兒工作?”
“他在紐約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據說還有幾個年輕人為他工作。”
“他有沒有什麽仇人?”
“不知道。”
“那他這次回來有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
吳歌眉頭緊蹙,她想了想,搖了搖頭。
“跟以往一樣,沒什麽特別……”話剛到這兒,吳歌的話音就戛然而止了,“我想起來了,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不知道打給誰的。”
“你聽見他打電話的內容了?”
“沒,”吳歌搖頭,“我不怎麽關心他工作上的事。”
“我們沒有在別墅裏找到葉先生的手機,請問他的手機在哪裏?”
吳歌想了想,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沒有看到他的手機!”
“丢了?還是被人拿走了?”
“不知道,”吳歌驚慌失措,“你們搜查過房子,你們見到了嗎?”
“我們也沒見到,葉夫人,請問家裏還有損失什麽其他財物嗎?”
“其他財物,”吳歌捂了捂額頭,“除了手機,應該就是保險箱裏的那些,還有幾件古董。”
“保險箱裏的財物具體是哪些?”
“現金、黃金,還有一些首飾……”
“這樣啊,”周愉曉停頓了一會兒,又慢條斯理地說:“葉夫人,恕我冒昧,如果有人潛入你們的房子,還殺了你的丈夫,按理說應該會鬧出很大的動靜,為什麽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聽到這個問題後,吳歌的身軀一震,她的胸脯激烈地起伏,臉色泛紅,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我……”吳歌語塞。
“你什麽?”
“我……睡着了。”
“睡得這麽死?”
“我吃了藥,我每個晚上都會吃藥……我病了,我什麽都沒聽見,對不起。”吳歌雙手顫抖,臉色從潮紅瞬間變得煞白。
周愉曉察覺到這奇怪的情緒變化,考慮到吳歌有自殺行為,就這個問題問下去恐怕會加劇她的不安和焦慮。
“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周愉曉安慰道,“說說你發現葉先生遺體時的情形吧,當時你們是怎麽發現葉先生的?”
吳歌張大嘴巴,深呼吸了口氣,她嘴唇蠕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起來:“是安娜發現的,她來叫我,我才下去。當時我的腦子很亂,已經記不起來是怎麽回事了。”
“沒關系,記得多少說多少。”
吳歌吞了口唾沫,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
“我看到他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然後我的腦子就不聽使喚了。”吳歌的表情逐漸痛苦扭曲,胸口劇烈地起伏。
“周,”布朗夫人見狀插話道,“葉夫人表情不對勁,要不緩緩再問吧。”
周愉曉也擔心吳歌真的會崩潰,畢竟她剛剛才自殺過,要是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他們不一定還能救回她。
“好吧。”周愉曉面色平靜,“葉夫人,你要是還想起來什麽,可以及時跟我們說。”
吳歌擡起眼睛注視着周愉曉,眼神閃爍:“比如?”
“比如,葉先生還有沒有什麽認識的人?律師、朋友之類的,如果有,我們可以聯絡他們,可以了解一下葉先生。”
“律師……”吳歌低低地沉吟了一聲,又道:“我好像記得,老葉有一個律師。”
“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嗎?”周愉曉一聽葉修明有律師,內心瞬間有一些激動。
“對不起,我沒有,”吳歌連連搖頭,“而且我也沒有手機,哦,我記得老葉說過他的名字。”
“他叫什麽名字?”周愉曉急忙追問。
吳歌雙手緊握,眉頭緊皺,似乎在回想那位律師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好像……好像……叫威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