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家的特級咒靈 - 第 5 章 生死
第5章 生死
不提長滿骨刺的怪物翻找倉庫多麽奇怪,就結果而言,淺川遙如願以償拿到了紙筆。
變得怪模怪樣的三日月遞出紙筆,安靜地伫立在和室的角落注視着人類奮筆疾書,對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将三日月這位靈感源頭忽視個徹徹底底。
三日月最後放棄在亂七八糟的倉庫裏尋找,而是在其中一間閑置的空房間裏找到了人類要求的物件,那些名貴的紙筆來自于叫做歌仙兼定的刀劍付喪神……只是崇尚風雅的刀劍早因暗堕而折斷了。
一時間,屋子裏只剩下紙筆摩擦的沙沙聲,間或有淺川遙的喃喃自語。
時間過得飛快,淺川遙再回神,已經是天光大亮,付喪神也沒了蹤影。
她放下筆,紙上沒有付喪神的身影,條件有限本丸內沒有顏料,畫布上全部是不明所以的線條,組成詭異的圖形。
“要喝茶嗎?”消失的付喪神去而複返,在門口禮貌敲門,向淺川遙發出邀請。
期間三日月路過畫布,沒對上面的圖案發表任何意見。
淺川遙摸摸肚子,說來奇怪,她一點也不餓,也不口渴,聯想到沒有愈合痕跡的腹部傷口,想必這裏的時間流速和現實并不對等。
坐到茶桌旁,淺川遙誠實地問出了心中疑問。
前一天的經歷似乎使一人一付喪神達成了什麽不可言說的默契,淺川遙直覺不管問什麽對方都會給出答案。
“時間……當然,”捧着茶杯的付喪神微笑,他的面容在茶杯的熱氣蒸騰中不真切,“本丸的時間是獨立于外界的。”
“和我離開沖突嗎?”淺川遙問。
三日月放下破口茶杯。
前一夜的對話止步于這個問題,淺川遙看了眼付喪神暗自猜測對方是否會和昨夜般聽到這個問題就開啓不得了的狂暴模式。
事實上,不會。
但事情的發展向其他方向狂奔而去。
淺川遙身下一輕,深藍色的布料一下子變近了,她和距離鼻子不到半個手掌遠的付喪神胸口大眼瞪小眼。
就……挺怪的。
從小到大家族裏的男丁不是忽視就是把她當作任意驅使的仆從,記憶裏擁抱的次數約等于零,唯一一個關系不錯的表哥最多也就是把她當麻袋扛起來到處亂走。
淺川遙的意思是,公主抱這個姿勢未免太新鮮了。
仰頭就是付喪神的下颌角以及仍然不減威力的美貌,淺川遙不說話了。
“一起……”三日月說道,那微笑牢牢焊在付喪神的臉上,如固有的面具,一切喜怒哀樂都藏在他眼中朦胧的彎月後面。
“什麽?”
三日月頓了頓,才說道,“姬君,一起奔赴死亡吧。”
淺川遙想到了圍牆外詭異的白霧,還有口吐人言的黑狐貍。
若這位三日月先生真的沒有惡意,那麽只能是當下的環境中另有危機存在。
幾次直面三日月對方都從未為難過自己,淺川遙不知不覺間卸下來一部分防備,就比如現在她被抱着也完全有心思想東想西。
順便一提,能看到瘴氣的眼鏡咒具經昨晚的激情創作,早已被淺川遙扔到一邊去,她眼中的三日月便是沒有瘴氣的幹淨模樣。
淺川遙發散思維,自然沒有對三日月做出回應,沒有回應的人類落在付喪神眼裏被理解為另一重意義。
……一定是在傷心吧。
對疼痛的承受要薄弱,情感要更加激烈,對一切危險毫無抵抗力,是要小心呵護才勉強能多活上一陣子。人類在付喪神眼中大約就是這樣的存在。
至少之前來到本丸的人類都是這樣的。
如何才能讓處于憂郁狀态的姬君開心起來呢?三日月微微皺眉,劃掉腦中歷任暗堕審神者會喜歡的色/誘、親吻等等一系列不和諧的舉動,這些舉動通常是對其他刀劍構成的強求,沒人敢強迫似乎不受本丸束縛的三日月,即使他擁有着最出衆的外表。
三日月旁觀過許多,以他的角度,審神者本人是受到了本丸的蠱惑,其行為有多少出自本心不可知,而被索求的刀劍們自然更是百分百的不愉。
總之,雙方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自然的,三日月回憶起一小段記憶,當本丸尚未完全展露出惡意時,他曾在時之政府下屬的萬屋,那是一處各個本丸的審神者和刀劍可以會面采買的地方,見到另一振三日月是如何哄着自家年幼審神者高興的。
舉起雙臂,将小小的審神者高高抛起又接住,幾個起落間,年幼的審神者便展露出笑顏,可比三日月當時隸屬的暗堕審神者露出來的譏諷笑意要真切得多。
“……啊!”
淺川遙驚叫出聲,她一下子回神。
當然了!任誰忽然騰空而起、被莫名其妙地抛起來又接住都會回神的!
“哈哈哈,被吓到了嗎?”三日月說,他的思緒也漂移了一瞬,想起這是曾經一位刀劍同僚常說的話,于是又笑了起來,“心情有好上一些嗎?
“不會好的吧。”淺川遙的膽子在付喪神一次次的縱容中大了起來,她犀利地指出,“我不是小孩子,而且傷口扯到了,很疼。”
她可不是什麽刀劍,是脆弱的人類!
腹部的傷口可不小,三日月抛起的那一下,淺川遙甚至有種腸子要飛出去的錯覺。
無法回到現實世界,看樣子付喪神也沒什麽先進的治療方案,淺川遙判斷自己活不過一周。
破傷風和失血過多任選其一,後者再嚴重點,她可能明天就得一路走好。
認識到這樣的現實,不管淺川遙有多麽豁達,都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厭煩。
她擡手戳了戳三日月的胸口,重複一遍,“很痛,雖然我知道我早晚都得死,但我個人的意願還是想多活一會兒。”
“……您想要活下去?”他一下子就呆住了,愣愣地問。
他發現同姬君鏈接的契約時,另一邊傳來的情緒又是什麽呢?
崩潰、不甘的情緒在激蕩,最後化為虛無,無時不刻在訴說着毀滅。
那麽多的負面情緒,不是對死亡的渴求嗎?
三日月很熟悉,過往葬身于本丸的審神者們,除了被本丸吞掉的,自我了結的不在少數。
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然而有契約在,連死亡都成了奢望。本來他覺得和同樣心存死志的姬君共赴死亡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姬君卻親口告訴他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要是淺川遙知道三日月的想法,一定會狠狠指責對方不通人性,三日月完全搞錯了,絕望和求生欲共存并不沖突。
但淺川遙不知道,她如今只覺得這是什麽鬼問題,能活當然不想死啊。
不等淺川遙不滿的對此表示指責,三日月像是回過神來,快速将她安置回破敗的小房間後就離開了。雖然這位離開時表情和姿态都天衣無縫,但淺川遙愣是從中品出一絲失魂落魄的意味。
也沒說去幹什麽。
淺川遙拿着畫筆在待完成的畫作上随意地揮舞着,真是奇怪的付喪神。
本丸的四季和時間全部是混亂的,這一點淺川遙深有體會,她進來後應該才十幾個小時,但是本丸已經歷了兩三次晝夜交替,天氣也是陰晴不定。
至于如何計時……
淺川遙摸出手機,上面的計時器正兢兢業業地工作着,作為代價,電量岌岌可危。
無所謂啦,反正也沒信號,反正也出不去。
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後,淺川遙幹脆放棄了睡眠,和手上的畫作搏鬥。
又是一次東升西落,淺川遙放下畫筆,她的傷口又發炎了,連帶着高熱一起席卷脆弱的人類之軀。
不睡覺果然不行……訂個鬧鐘短暫地睡一會兒吧。
期間付喪神一直不見蹤影,淺川遙排除所有可能,猜測她說的話可能刺痛到對方了。
但是怎麽可能呢?只因為她指責了對方不知深淺的抛舉行為?
非人類的存在通常不都是不通人性的任性存在嗎?
淺川遙挪到簡陋的被子裏,幾步的距離氣喘籲籲。
要不是!還沒有畫完!
淺川遙怒氣沖沖,她翻了個身,和一張毛茸茸的臉四目相對。
“!”
黑狐貍端坐在她枕邊,歪着頭,獸類獨有的狹長瞳孔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她。
“您快要死了。”它用細細的聲音宣布道。
事先聲明,淺川遙曾多次申明過自己很能承受恐懼,但也不接受這樣的“翻身殺”。
跟害不害怕沒關系,任誰一翻身發現多了個活物都會吓一跳的好嗎?!
淺川遙沒彈射起步,她維持側躺的姿勢不變,惡聲惡氣地說,“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看來不只三日月先生不懂,你也不懂——我覺得下次抓人類進來前你們兩個都需要深度學習一下人類學。”
“叮鈴——”
黑狐貍動了,它繞着淺川遙走圈,脖子上的鈴铛響個不停。
“您知道嗎?三日月殿一直覺得您抱有死志,所以聽到您求生欲格外強烈時吓了一跳呢。”它笑着說起付喪神的心緒,“畢竟,您死了,他才能死。”
“我覺得我還能再活幾個小時。”淺川遙仿佛沒聽到般說起別的事來。她指了指立在不遠處的畫布,“喏,至少畫完那個之後再說。”
失血過多帶來的不止是體力上的透支,還有精神上的。淺川遙眼前一陣陣發黑,腦子大聲呼喊着罷工。
黑狐貍仍然在不停歇地踱步,帶着笑意的獸臉寫滿了不懷好意。
她被這糟心狐貍繞得眼暈,果斷放棄睡一覺,撐着褥子坐了起來,重新回到畫布前。
黑狐貍停下踱步,端坐在淺川遙身側,順着人類女子的目光向畫布看去,畫布上是深深淺淺、成團的黑白陰影和印子,看不出實際的圖案。
“行了,不指望狐貍看懂人類藝術。”淺川遙吃力地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正是點燃天守閣的罪魁禍首。
點燃天守閣時狐貍就沒阻止她,由此淺川遙判斷黑狐貍最多是用以傳訊的式神傀儡,沒有戰鬥力。
傳誰的訊?淺川遙直覺想到徘徊于圍牆外的白霧,但她很快忙着想別的事情去了……比如态度變得很快,奇奇怪怪的付喪神。
……為什麽會覺得她心存死志呢?
“咔噠。”
金屬小匣子竄起火焰,照亮了因為日落而昏暗的室內。
黑狐貍警惕地拱起後背,它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愛了,狐貍的吻部收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撕開獵物的喉嚨。
淺川遙手上動作停下,打火機穩穩停在她的掌心,一小簇火焰抖動着,照亮了她面無表情的臉。
在狐貍發出威脅的呼嚕聲中,淺川遙再次摸了摸口袋,從灰撲撲的牛仔褲兜裏掏出一盒煙,點燃。
眉眼倦怠的人類女子在其中吞雲吐霧,不大的房間裏立刻彌漫着尼古丁的氣味,吐出的煙霧讓她的神色更加難辨。
黑狐貍焦躁地在原地饒了個圈,它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麽,這個人類比之前本丸選中的人類要更虛弱,顯然也要更快地步入死亡成為本丸的養分,但是……
但是,不安感始終存在,由本丸的意識傳遞給它,仿佛有什麽超出預計的事情要發生了。
“不聰明的玩意兒。”淺川遙嗤笑,被煙草麻痹的神經令她神情放松幾許,“都說了畫很重要,我不會點燃這間房子。”
黑狐貍:“……”
“一邊玩去,別想着打我畫的主意。”她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打火機,金屬質感的打火機在暗室中偶爾反射出銀白的光亮,火焰一點也沒纏繞上她的手指,“狐貍妖怪不是喜歡吃油豆腐嗎?去廚房就好別在我這兒亂晃。”
狐貍眯起眼睛,開口道:“你——”
室內的霧氣悄然濃了起來。
“轟!”
它沒能說完,巨大的刀光先一步劈開木門,和月光一起沖進和室。
刀光直沖面門而來,堪堪擦着淺川遙的臉側落下,巨大的力道輕易摧毀年久失修的和室,剎那間木屑四濺,整個房間搖搖欲墜。
這還是淺川遙第一次見到所謂刀劍付喪神的威勢,幹脆利落的刀法要遠超電視節目上任何一位大師,而目标,僅僅是一只戰鬥力堪憂的狐貍式神。
狐貍的身形在刀光下斷成兩節,在空氣中緩緩消散。神奇的是,它還能說話。
它說道,因為被劈開了脖子而聲音嘶啞,“三日月殿,您明知道的……殺我沒有意義!”
而揮出驚豔一刀的付喪神背對月光面目模糊,淺川遙先聽到的是對方的招牌笑聲,“哈哈……還請離姬君遠一點。”
聽起來對狐貍的言語不甚在意。
狐貍的身形消散大半,它只剩一對左右分離的眼睛注視着逆光而立的付喪神,“她快要死啦!”
破碎的狐貍顯然不如何智能,在最後的餘音中一遍遍重複着惡毒的話語。
“——她快要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