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被隔絕在車外，悶悶地像是在耳朵上蓋了層薄膜，拍打聲又密又急，看樣子雨勢在短時內是不會減小了。布布用毛巾擦着淋濕的頭發，心不在焉又有點昏昏欲睡。駕駛着小面包車在山道中穩當前行的司機姓三福寺，四十來歲，說話大聲而熱情。他在大雨中駕車的經驗豐富，加上對周圍的山道走勢又十分熟悉，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剛接到的兩位小客人聊了起來。

“我們的村子就在山腳下，因為周圍地勢的緣故，常年下雨，濕氣比較重，年輕人還好，上了年紀的人身體都不大好。你們是從東京來的吧？村子裏的環境嘛你們也知道的，希望你們不要介意啊。”

陸生連忙表示沒有關系，他的聲音混合着沉悶的雨滴聲逐漸帶了空洞的回音，布布揉着眼睑的手垂下了，她清醒的意識正在離她遠去，睡意如同這場大雨般鋪天蓋地而來。

這時候車身大幅度地向右轉去，沒有系安全帶的兩人慣性地往左側沖去，布布的手撐在滿是雨霧的玻璃窗上——那一瞬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被雨霧阻隔的車窗之後，有另一張臉迅速地貼上來，膚色與霧氣一般蒼白。而在布布的一個眨眼之後，那張臉又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雨滴拍打車窗的聲音又再次回到耳畔，密集而沉悶。

“沒有撞疼吧？”

陸生并沒有察覺到異常。

布布輕輕咬了咬嘴唇，扣好了安全帶。

又過了将近半個小時，三福寺先生的小面包車終于離開山道，駛上了平緩的路面。

“這條路開到底，就到我們的村子啦。”三福寺先生提醒道。看樣子經驗豐富的司機也對在大雨中駕車生不出好感。

聞言，布布擡手擦去車窗上的霧氣，臉頰貼上冰涼的玻璃，打量着這條道路。

從山道上下來，除了明顯平穩的感覺外，就是比剛才在山間穿行還要陰暗的環境。道路兩旁種植着密集的樹木……不，應該說，除了這條路，其餘都是森林了。雨下得太大，光線又不好，布布難以分辨那是些什麽樹木。

“應該是山毛榉吧。”耳邊突如其來的溫熱讓布布縮了下肩膀，她不自然地眨着眼睛，也不敢回頭，只僵着脖子勉強回答，“是……是嗎。”

平時戴着眼鏡的陸生，其實并沒有近視。

相反的，他的視力非常好。

異于常人地好。

想要無視耳側和脖頸邊的溫熱，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泰然自若的女孩陷入了自我糾結的苦惱境地，好在緩緩停下的車子解救了她。

“奴良君、決明小姐，我們到啦。”三福寺先生率先下了車，隐約聽到他招呼人來幫忙拿行李。車內只餘下陸生和布布兩人。

“——有什麽不對嗎。”

“你不要……嗯？”

脫口而出的話語驀地停住，布布扭過頭，果不其然對上一片瑰紅。那顏色過于絢麗，在周圍暗沉的色調中格外突兀，以至于有些妖冶。

一時間布布有些發怔。

那雙眼瞳的主人微微揚起下颌，周圍的光線在頸部劃出流暢的曲線，明暗之間，連少年的低咒也仿佛成了裝點之物。

“那個混蛋。”

話音未落，便有沉重的捶打聲，突兀至極。布布越過陸生的肩膀望去，之前先行下車的三福寺先生不知去向，車外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他們圍着小面包車，“咚咚咚”的敲打着車身，那聲音像是敲打在心上，讓人發慌。

“什……！”布布猛地撲到車窗前，陸生忙抱住她，免得她一頭撞上去。

“怎麽了？”見她慌慌張張地擦去車窗上的霧氣，陸生問，“發現什麽了嗎？”轉念之間又聯系到什麽，他蹙起眉心，“難道和你在車站做的那個夢……”

這時布布收回視線，霧氣再一次覆蓋了車窗。外頭有人把臉貼上了車窗，可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那一層白色的霧氣。

“除了三福寺先生，外面的人都不是我在那個夢裏見到的。”盡管聲線平穩，陸生仍從布布緊握的雙手上發現了她內心的不安。于是他的手按在了布布的肩膀上，語調平緩而又自信地說，“我會保護你的。”

還在冥思苦想怎麽脫離包圍的布布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回應她的卻是刺耳尖利的金屬刮砺聲。

暝色之中銀光一閃。

“我們走。”

下一刻，滂沱大雨頃刻而下。

布布在大雨中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陸生究竟要帶着她往哪裏去，雨下得跟冰雹似的，砸在身上痛得要命。她只好抓緊陸生，勉強利用靈感去辨析安全的地區。最後她和陸生不謀而合，兩人沖進了幽暗的山毛榉森林裏。

雨勢一下子減小了。

巨大的樹冠阻擋的不止是光線，森林之外的大雨在此時也顯得微不足道了。陸生和布布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沒有他們的動靜。”

傾聽片刻，陸生說道。只是他并沒有收起彌彌切丸。

“嗯……”

由于靈媒體質的影響，布布的身體并不算健康。短暫的休息無論如何也無法讓她恢複精神，被雨水淋透的衣物沉重無比，她撐着膝蓋不斷地喘氣，勉強保持着清醒。

原本以為只是一件單調而枯燥的額外工作，卻沒想到如此驚險。先不論讓他們來這裏的白老板究竟是否清楚此地的情況，自己過于膨脹的自信也有一定的責任。

布布迷迷糊糊地想着，雙腿發軟，視線範圍內越來越黑……

“布布！”

耳膜間突然充斥着呼喊她的聲音，那聲音響亮、近在耳邊，又像是來自四面八方。

布布在視線的縫隙中望見一團紅色，她努力集中了視線去看，才發現那是個滿頭紅毛，雙目怒瞪，兩顆牙齒彎彎地凸出唇外的夜叉小人。

“……紅紅。”

“別睡！別睡！”

紅紅沖着她喊。

“……布布？”陸生的聲音時遠時近，“……別睡過去，快醒醒……”

布布想聽從陸生的呼喚，試圖從睡意中掙脫。在她掙紮的過程中，她的視線仿佛脫離了她本身，她望見延遲落下的雨水，被葉片掩蓋的山毛榉果子，一段在幽暗樹影中若隐若現的灰白石階……

然後是鳥鳴。

那是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卻又是如此清晰的鳴叫聲。

作者有話要說：

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