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在一片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行走。她覺得腳下是沼澤，每一步都陷入混沌之中；她的周圍是白色的迷霧和寒冷的空氣，它們織就了一片看不見的荒原；而上方的樹枝相互簇擁着僅餘下一小塊渺小的夜空，也被晦暗的不祥籠罩。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她茫然而漫無目的地在迷霧之中前行，堅信在那之後必然有呼喚她的事物存在。

她已然忘記了恐懼的本能。

迷霧的荒原中有若有似無的鳥鳴，黑色的鴉羽自空中落下，整個世界的色彩唯有那幾片黑色是如此地鮮明灼目。

布布此時才撩起一絲理智的思緒，她隐約明白自己是在夢境之中行走。

可是她無法阻止自己前行的腳步，正如同她無法從這個夢境之中抽身，進入另一個夢境一般。

她在夢中異常地執着，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迷霧之後的某種呼喚。她想盡快穿越這片混沌的沼澤，去往迷霧的荒原之後，尋找到這片夢境裏的另一個存在。

迷霧完全掩蓋了道路，它們争先恐後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堵白色的圍牆。布布迎上了它，在穿越霧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誰扯住了她的衣袖，可她無暇顧及，也不能回頭。

她終于進入到了霧牆之後的世界，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對面是一排廢棄的教室，地上散落着數截彩色的粉筆，有看不懂的塗鴉在灰塵之下。長廊的一側是被樓房包圍起來的小小庭院，花草相互依偎着泛出枯黃的顏色。長廊的另一側是湖泊和森林，有巨大的樹木蜿蜒而至湖面，其中垂下數條樹須，在隐隐綽綽的灰霧之中，幾條人影孤零零地懸挂在那裏。

布布攤開手掌，那片比這裏的一切都要顏色鮮明的黑色羽毛在她的掌心融化。黑色的液體落在地上，包圍住她的雙腳，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泊。她看到黑色水泊之中自己的倒影，有一雙白色的手自其中之中伸出，它們抓住了布布的腳踝，并順勢把她往下拖去。

一瞬間的失重感讓布布打了個寒顫。

緊接着便是突然而至的各種聲音，嘈雜得讓她頭疼。她的脖子發僵而且酸疼，保持着一個歪頭斜靠着什麽的姿勢暫時不能動彈。她想伸手捂住眼睛，因為在夢中那些顏色在迷霧之後，遠沒有現在那麽鮮明刺目。可是她卻無法擡起自己的手，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手指是否在動。她所望見的東西像一團又一團巨大而刺目的光源，幸好在她無法承受之前，有一只手遮住了她無法合上的雙眼。

掌心的溫度舒适地讓她一下子放松了僵持的神經和身體，從而找回了自己。

她呼出一口氣，午後的日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在她的身上，暖暖地讓人感到幸福。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按住那只手，對它的主人說。只是對方并沒有回答，布布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惬意地眯起眼睛，晃動的車廂和嘈雜的人聲讓她覺得踏實，于是她繼續說道：“我覺得有什麽……人或事，在呼喚着。”

周圍的一切忽然靜止了。

布布睜開眼睛，她看見車上的乘客從座位上回轉身，紛紛沉默地望着她。她下意識地拽住了身旁之人的衣袖，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後，她怔愣着轉過頭——坐在她身旁的只是具沒有生氣的木偶。

不知何時湧起的霧氣鑽進了車廂，那些乘客的面貌漸漸變得模糊。明麗的色彩迅速地褪去，一切又變得像上一個夢境那般灰敗寒冷。

布布被獨自留在了夢境裏。她被困在車廂裏、自己的位置上，在前一秒還灑落着陽光和人聲的世界裏，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你想給我看什麽呢？”

她聽到自己如此冷靜地問道。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在須臾之間感受到了痛苦和悲傷。但也僅僅是在須臾之間。在她的詢問之後，紛湧而來的不是灰暗和迷霧，而是無數雜亂的人聲。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把我們從……”

男女老少各種各樣的聲音，絕望而痛苦地拼命祈求着。

布布坐在位置上沒有動作，她身旁的那具木偶發出突兀的一聲“咳嗒”聲，它的腦袋微微傾斜，有冰冷的透明水滴從它空洞的雙眼之中流出，落到了布布的額頭和臉頰上。

布布又感覺到了剛才那轉瞬即逝的悲傷。

嘈雜的求救聲被越來越近的雨聲淹沒了，更多冰冷的水滴落到了布布的身上，她的眼前起了一層翳，等她閉上眼睛用手揉了一揉，再睜開時，她只望見了一片綿密的雨簾。

“雨下得太大，信號受阻，沒辦法聯系鎮子上的人。”在雨聲之中，有個溫和的少年的聲音。布布試着動了下冰涼的手指，有雨水順着手指落到了行李箱上，滲出一個深色的水印。她這才在少年的詢問中轉過身去，輕喚對方的名字，“陸生。”

“怎麽了？”陸生伸出手，測了下布布額頭的溫度。“從剛才起就在發呆。”确定布布沒有發熱的跡象，他順勢握住了女孩子纖細的手指，“好冷。”

“剛才……”來自陸生掌心的溫度溫暖而令人安心，布布回握住陸生，過了一會才又開口說道，“剛才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

“等一下……”陸生露出沒有惡意的好笑表情，“你是說你在站着并且是睜着眼睛的狀态下，做了夢？”

“你……”布布頓時氣得紅了耳根，覺得自己被嘲笑了。她氣呼呼地想把手從陸生手裏抽回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這是陸生常用的伎倆，有時候他的手就跟牛皮糖似的，一旦被他抓住了，就怎麽也甩不掉。盡管現在是人類的姿态，在陸生充滿笑意的溫和雙眼之後，也隐約閃動着狡黠的光芒。

“別鬧了。”陸生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布布的臉頰，就跟給鬧脾氣的小貓順毛似的。“跟我說說你的夢吧。”

“我……”

布布的話被一陣汽車鳴笛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往聲源處望去，兩團朦胧的黃色燈光在雨簾中逐漸變得清晰，陸生連忙揮了揮手，那輛在大雨中艱難行駛的小面包車找到了他們的所在，很快就在他們暫時避雨的廢棄車站前停了下來。

“你們是白老板派來收藥草的吧？”

從駕駛室裏探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腦袋，他在大雨中用很響的聲音說道：“我是來接你們的，快上來了吧！”

“好的，謝謝您——”還好能在天黑之前進鎮。陸生松了口氣，轉身去擡兩人的行李箱，卻發現布布一動也沒動，雙眼直直地盯着駕駛室裏的司機。

“布布？”

布布這才如夢初醒般慌亂地眨了眨眼睛，俯身去拉擱置在一旁的行李箱。陸生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邊低聲問：“和你的夢有關嗎？”

布布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那個司機的臉，和她夢境裏的某位乘客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學期壓力真的很大，上個禮拜的測試我有預感百分之九十要補考。本周還有考試，真不知道我在寫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