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羽畫空 - 第 20 章 一場結束與另一場開始

真是個不平之夏啊。

布布仰頭望着夜空,那片深邃的夜幕永遠都是那麽靜谧。

從京都回來已經兩天了,再過半個月學校就要恢複課程,滞留在京都的陸生和柚羅他們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還有空……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嘆了口氣,身體往後一仰,幹脆地躺到了地板上。

夏季的夜晚并沒有白日來得燥熱,加上房間裏開了空調,只一會布布就覺得貼着地板的那一片皮膚隐隐發冷。

——可是完全不想動。

她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想着幹脆就這樣睡過去吧。盡管如此,一聲突兀而古怪地撞擊聲還是讓她一下子從懶散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并且迅速地就地一滾,躲開了看不清是什麽東西的襲擊。

“……什麽?”

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未知物體一下子撞進了櫃子上的一堆玩偶裏,布布謹慎地沒有立時靠近,可等了半天也沒見那東西從玩偶堆裏爬出來。

不會是把自己給撞死了吧?

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布布連忙上前扒拉開歪七扭八堆在一起的玩偶……然後使勁揉了揉眼睛。

“這個……這個是什麽?”

由于目标太小而完全忘記了安全防備的少女找出放大鏡,湊近一看,竟然是個比大拇指還要矮小一點的人形,滿頭紅毛,雙目怒瞪,兩顆牙齒彎彎地凸出唇外,身上套了件與發色相同的褂子,遠遠一看就像團小火苗似的。此時這個渾身紅色的小東西正手舞足蹈地朝布布嚷嚷着什麽,聲音尖銳刺耳,類似于某種鳥類的鳴叫,震得她耳膜生疼。

除了吵了點,看上去倒是無害的。

布布拿着放大鏡琢磨了半天,又翻出舊書店淘來的轶事錄、還有在雙鏡館拿的妖怪圖鑒比照,仍是沒有結果。

“喂,我說。”布布伸出手指小心地碰了碰那滿頭的紅發,“你究竟是什麽呀?”

原本之前湊近觀察了那麽久也沒見紅毛小人有什麽危險舉動,布布徹底放松了警惕,哪知道手指剛碰上去,小人像是頭頂長了眼睛似的,細細的手臂攀住布布的手指,身體一翻就跳上了她的手背,随即張開嘴朝着手背重重一咬——

嗚啊什麽情況!

布布瞪大了眼睛,并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她擡起手背湊到眼前,那小人已經擡起頭,用它長得跟惡鬼似的面孔對着布布咧嘴一笑——如果那是笑的話——呃,應該是笑的吧。

“我的反應真是遲鈍啊……”布布扶着額頭自我檢讨,“剛剛它咬下去的時候就應該甩手的啊。”

“噢噢噢!別甩手別甩手!我很乖的!很乖的!”

說不清這聲音來自哪裏,布布只覺得自己的耳廓有些發疼,那喊叫簡直就是來自四面八方。

等一下。

不确定地再次湊近手背,紅毛小人此時正揮舞着雙手,在她的手背上跳來跳去。

是它在說話。

真的是它在說話。

“你……你誰啊?”

聲音大了怕吓着它,布布只好盡量小聲地問。

“是我呀!是我呀!”紅毛小人見布布回應它,興奮地團團轉,“是我是我!”

布布無力地垂下腦袋:“所以我問你是誰呀……”

“我就是我呀!”紅毛小人的聲音吵得布布耳朵疼,“從那裏來!”它指着布布臉側的方向,“那裏!那裏!”

布布順勢轉過臉,空蕩蕩的房間裏就只有她和這個拇指大小的小東西,哪還有什麽活物?

大約是見布布沒理解它的意思,紅毛小人拉住布布垂在臉側的頭發輕輕一蕩,跳上了布布的耳朵,“我-從-這-裏-來!”

布布只聽見無數聲回聲,震得她差點就地躺倒。

“你從……”她接回小人在她的掌心呆着,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從我的耳朵裏來?”

紅毛小人猛地點頭:“對對對對!”

……難怪它一說話自己耳朵就特別難受。

話說原來耳朵裏除了生産耵聍外,還有出産小人的功效?

“那你叫什麽名字啊?”

秉持着友好相處的想法,布布又拿起放大鏡對着小人問。

“我?我沒有名字!”小人的雙手撐着放大鏡的鏡面,又興奮又得意地瞪大了那雙詭異兇悍的雙眼,“給我一個名字吧!名字!名字!”

它連聲叫着,這聲音吵得布布不僅耳朵疼,連頭也開始疼了。恍惚間只聽見那小人說,“我有了名字,耳朵就不難受了!不難受!不難受!”于是布布很敷衍地回答,“那你就叫耳朵好了。”沒想到那小人又開始吵嚷,“耳朵已經有主了!不能用!不能用!”

呃啊啊啊,這小東西好煩人!好煩人!

……诶,怎麽我也開始學着連續說話了。

“那就叫紅紅吧。”在這種情況下布布也沒可能想出什麽好聽的名字來,沒叫它“紅毛”就算對得起它了。

“紅紅?紅紅!”這下總算滿意了,小人紅紅又開始跳來跳去,“紅紅!紅紅!主人給了名字!紅紅!紅紅!”

果然耳朵不疼了。

布布摸了摸耳垂,又看着桌子上歡快的小人,緩緩松了口氣。

“不用叫我主人,叫我布布好了。”

她收拾着被紅紅撞亂的玩偶,覺得又累又困,很想好好休息。

“布布!布布!”

“那個……紅紅啊。”她朝小人招了招手,“我想睡覺了,你……你也睡吧?”

紅紅立刻跑上布布的手臂,一路往肩膀跑,最後跳上了布布的耳朵:“睡覺!睡覺!”——然後沒了聲音。

不确定地摸了摸耳朵,好像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

布布把燈關了,拉着毯子在床上躺下,滿腦子思考着自己耳朵裏睡着一個會動會說話的鬼面小人,倒是把之前對于朋友們的擔憂給暫時遺忘了。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在一陣急促雜亂的敲門聲中睜開眼睛,布布伸了個懶腰,連拖鞋也沒穿,赤着腳跑去開門,看到的只有弟弟匆忙下樓的背影。

“小桑……真是的。”

明明兩個都是學生,一個卻在家休假,這件事情弟弟梓桑郁悶了很久。作為報複,他今天故意去敲了姐姐的房門。

反正也是要起床,絕對不能睡懶覺!

他得意地揚着嘴角跑下樓,母親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父親正在看報紙,一回頭,姐姐正趴在樓梯扶手上,大概是在猶豫要不要這時候下去吃早飯。

“啊,小桑。”爸爸從報紙後頭探出頭,“早上好。”

媽媽盛好粥,準好看到了樓上的女兒:“布布,起來啦。”

“媽媽早……”

布布只好揉着眼睛慢吞吞地下樓,走到一半卻忽然停住了。

“怎麽了?”

“啊……沒什麽。”布布捏了捏耳朵。

“今天媽媽做的是魚片粥哦。”爸爸敲了敲一臉食不知味的兒子的手背,“要全部吃完吶。”

梓桑只好悶悶地點頭:“知道了。”

“對了媽媽,”布布接過自己的粥碗,“我今天要出門,午飯就不在家裏吃了。”

“約了朋友嗎?大概什麽時候回家啊?”

“先去中華街找白老板,然後……嗯,要去看滑瓢爺爺。晚飯前回來,”

“這樣的話就帶些禮物去吧。”決明夫婦對望一眼,“都是照顧你的長輩嘛。”

“啊……好的。”

早飯後,和媽媽一起洗完了碗筷,布布帶着媽媽準備的謝禮出門了。

九點還不到的中華街并沒有太多的客人,白老板的餐館前還挂着歇業的标志。

沒聽說白老板有出去玩啊?

布布疑惑地試着推了推門扉,竟然沒有上鎖。

“打擾了……”她探進一個腦袋,“有人在嗎?”

過了會有人從後廚那邊出來了,正是一身茶色裋褐的白老板。

“布布啊,快進來吧。”他挽着袖子,應該是在忙些什麽。“我做了暑湯,來喝一碗吧。”

“啊,謝謝,那麽打擾了。”

穿過餐館的後廚之後就是白老板的住所,是個非常風雅的小院落。裏面有個引流活水做的池塘,裏頭既不養魚也沒種花,實則是狴犴呆的地方。布布在院子裏沒見到狴犴,只好跑到池塘邊上試着往裏面喊話。

“那個——您在嗎?我帶了媽媽做的糕點,請嘗一嘗吧?”

池塘裏靜悄悄的,連圈水紋都沒有。

“嘛嘛,那家夥大概在睡覺吧。”白老板在旁邊呵呵直笑,“明明都快立秋了天卻還是這麽熱,無論是不是人都受不了吧。”

“這樣啊。”布布怏怏地走回了白老板所在走廊,他正從細瓷的大碗裏舀湯,看上去很是清涼解暑。

“嘗嘗看。”

“嗯……唔。”布布喝了一口就抿住了嘴,實在沒忍住緊蹙的眉頭,“好……好酸。”

白老板有點挫敗:“呃啊……大概是烏梅放多了。來來,加點糖。”

和白老板聊了會天,對方得知布布還有半個多月的假期時,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采草藥?”

白老板摸了摸下巴:“我是個生意人嘛,也沒說免費提供幫助吧。”他和狴犴有從屬關系,狴犴提供了凝結了他力量的龍珠,那麽也算是欠了白老板人情。這樣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的,布布兀自點了點頭。

“滑頭鬼的孫子也快回來了吧?這件事本來就是要拜托你們倆的。”白老板朝着池子的方向投去一瞥,漫不經心地笑道,“只能你們兩個人哦。”

雖然不明白白老板到底為什麽要強調“兩個人”,不過那個笑容好像很……很……

“好的……我知道了。”

到底沒想出那個詞的布布應承道。

……

然後是去看滑瓢爺爺——

從電車上下來,穿過兩條小道,就可以看見奴良家影視基地般的住宅。布布抱着裝了點心的漆盒在門口躊躇了一會,才走上前敲了敲門。

“誰……诶,布布小姐?”

開門的是納豆小僧,他和滑瓢等人都先一步回到了東京本家,而陸生他們則留在了京都,似乎是因為彌彌切丸的關系。

“我來看滑瓢爺爺。”布布跟着納豆小僧往宅子裏走,一路上遇到的妖怪卻比平日要少。“他的傷恢複得如何?”

“安心吧!總大将可是很厲害的!”納豆小僧心情很好,一路上蹦蹦跳跳,倒有點像是那個小小的紅紅了。“而且剛剛收到通知,少主他們就要回來了——”

“诶?”布布驀地停下腳步,只覺得夏日午後的陽光過于刺目,讓她有些暈眩,連着聲線都有些不穩,“你是說陸生他們……”

那邊納豆小僧臉色一變:糟糕說漏嘴了。

“呃……啊哈哈哈,我、我也只是瞎猜的!瞎猜的!”活了幾百年的納豆小僧仍是沒有學會面不改色地撒謊,他心虛地扭過頭,試圖掩飾的聲音越來越小,“可能……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晚——唔啊啊!”

嘴角抽搐的納豆小僧被從另一側回廊裏跑出來的毛娼妓一把抓住了:“剛在廚房裏忙活今晚宴會的主食,卻發現食材不夠了!說實話,納豆小僧,是不是你(和總大将)偷吃的!”

說着還用力地搖晃納豆小僧,似乎是想把怒意發洩到他身體裏最後一顆納豆掉出來為止。

“毛……毛娼妓……”頭暈目眩的納豆小僧無力辯解,求助地看向一旁被吓到了、呆愣愣地站着的布布。

“……毛姐姐……”

女孩子細細弱弱的聲音卻讓處于暴怒狀态的女人立刻恢複了過來,前一刻還兇神惡煞準備痛下毒手的毛娼妓對布布露出溫和親切的笑容:“哎呀這不是布布嘛,幾天不見變得更可愛了呀~”

說着随手一扔納豆小僧。

“……噗……”納豆小僧一口血。

盡管有些擔憂納豆小僧目前的狀态,不過轉念一想妖怪沒那麽脆弱,布布便稍稍放下心:“那個……我聽納豆說,陸生他們……是今晚回來?”

“诶?!”

毛娼妓如遭雷普,以袖掩面,回頭用陰測測的目光瞥了一眼躺在回廊上裝死的納豆小僧。

“是、是嗎?我怎麽不知道?”毛娼妓嘿嘿笑了兩聲,拉着布布就走,“啊啦,肯定是謠傳!是謠傳!那個啥,若菜夫人做了好吃的,走走,我帶你去嘗嘗!”

“可是……你說的宴會……”布布試圖掙紮。

“那個啊——”邊走邊說的兩人才注意到前方站了個矮小的身影,正是處于養傷期的奴良滑瓢,“今晚的宴會是為了慶祝老朽的複原!”

說着還比出了大拇指。納豆小僧和毛娼妓在心中也比了大拇指:不愧是總大将,這個說法好!

順利騙過布布後,讓毛娼妓帶着她去見若菜,奴良滑瓢這才默默按住胸口,咳嗽了兩聲。一旁湊過來的納豆小僧連忙後退三步:總大将身上殺氣好重!

……

結果真的是滑瓢爺爺的慶祝宴會啊。

在回家的路上,布布重重地嘆了口氣。

也對嘛,彌彌切丸哪有那麽快就重鑄好,陸生也沒那麽快回來。

還有半個月……

布布望着橘紅色的天空,又無聊又懶散地垂下了肩膀。

“我回來了。”

前腳剛進家門,後面梓桑就緊跟着進來了。媽媽在廚房準備晚餐,只應了聲:“洗完澡就可以吃飯咯,快去準備~”

“知道了媽媽。”

沒理會弟弟莫名得意的神情,布布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了房間。

好累。

她在床上躺了會,又睡不着,也不想動,望着天花板出神。期間紅紅還跑出來跟她交流了兩句今天出門的所聞心得,說到興奮的地方總是重複好幾遍,聲音像是催眠曲,不知不覺間竟然睡着了。

布布是被一陣若有似無的酒香弄醒的。

那陣酒香就好像紅紅,一會在頭頂,一會在耳側,一會又好像沒有,饒是沒有實體的逗貓棒,也沒見這麽撩人的。

布布掙紮了一會,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吊頂,房間裏沒開燈,周圍有些暗,直到有一聲熟悉的笑聲響起,布布才察覺到房間裏還有第二個人。

她迅速地從床上爬起來,在床的另一側,暗淡的光線也無法觸及的地方,有個隐約的人形輪廓。

“陸……”

她聽見自己發出這樣一聲未完的呼喚,那片黑暗中便有只手伸了出來。

“嗯啊,我回來了。”

坐在床側的奴良陸生微微眯起了瑰紅色的眸子,“我來見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京都篇結束。

紅紅的原型來自《聊齋志異》中的《耳中人》

下一卷是原創劇情

字數超預計了,本來老早就想寫的少主耍流氓留到下一章吧……

卷二 決明消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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