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30 章 終章

終章

白彗一直睡到了傍晚,醒來時,已經回了白府,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慌亂起身,來不及穿鞋,跌跌撞撞沖出門外,一張口還未喊出聲來,便看見外邊院裏支起了火盆,兩個熟悉的男女正圍着火盆并肩而坐。

眼睛一下就濕潤了,她差點以為是在夢中。

林落茲聽到動靜回頭,沖她招手:“還愣着幹什麽,披件衣服快過來呀。”

白彗換好衣服走到院裏,忍不住掐了一把手背,沒醒。

不是夢。

火盆四周放了番薯和洋芋,表皮已經烤得焦黃,不放任何佐料,已經隐隐散發香氣。

“這是……第幾天了?”白彗小心翼翼問出口。

陳蕭鳴答:“最後一天。”

“啊!”白彗猛地站起身,手足無措的原地打轉,“那你你現在就要……”

林落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逗你呢,你不過才睡了幾個時辰而已,現在是第二天晚上。”

白彗氣得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陳蕭鳴身子一歪,笑開了花。

林落茲用木棍夾了一個番薯遞過去:“嘗嘗,熱乎着呢。”

番薯燙手,白彗接過來兜在懷裏,一點點撕開焦糊的皮,忽然想到了林落茲走之前交代她的話。

林落茲如今好好回來了,她反倒有些好奇那箱子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她不露痕跡地碰了下陳蕭鳴,他轉頭,笑容帶了點疑惑,白彗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示意得很明顯,但他顯然沒明白。

最先看明白的是林落茲。

她笑着站起身,說:“林家的祖宅,我給了林昭安,萃物樓也找何勇談妥了,收回來以後改做武館,接納唐弗城裏需要接濟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白彗和陳蕭鳴安靜聽着,兩人都看出了林落茲的變化,這一次沒有半分摻假,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她繼續說:“等過些日子,我把林昭安做生意這條路帶上正道了,就離開唐弗城,到城外莊子去過安穩日子,不想再打打殺殺了。”

白彗點點頭:“你怎麽說的好像以後再也不見了似的?”

她笑:“我聽聞近日舊莊附近是要動工造新宅子了,你若是早點出手,興許以後還能當當鄰居。”

白彗:“不就一座宅子而已,我要是叫娘把這些年給我攢的嫁妝都拿出來,修他個幾十座宅子都行。”

林落茲笑着點頭:“不過搬出去之前,我還想去我娘的墓園上柱香,陳蕭鳴你明日陪我一同去,可好?”

陳蕭鳴點頭:“好啊。”

夜深,從白府出來,林落茲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身後陳蕭鳴追上來,問她:“落落,你不該騙她。”

其實,今日就是第六日,白彗受到了冥界入口的影響,睡到了今日才醒。

林落茲并非突然決定騙她,她只是不想再讓白彗陷入危險。

她方才故意在白彗面前說明日要去給娘上香,也是為了把人支走,因為這件事只有林家幾人知曉,鳳凰山上的只是衣冠冢,真正的墓地就在林家地下室,是林震專門命人打造的墓室。

這事兒,還是林昭安偷偷告訴她的。

否則她或許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祭拜的竟然只是幾件衣裳。

“你先擔心自己吧,”林落茲眸光閃動,聲音冷了幾分,“我派出去的人還沒找到他。”

羅言就像是人間蒸發,無論派出去多少人,竟是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就連落山樓的掌櫃都換了,一問梁青山是誰,每個人都像是得了失魂症一般,誰都不記得這人是誰。

林落茲知道羅言的功夫高深莫測,卻沒想到竟然連身邊人的記憶都能徹底洗去,她透過鑰匙看到的羅言,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怎麽會到現在都不露面,不來取她性命呢?

她原本只有十年陽壽,羅言救了她,為她續命,如今她毀了死門,間接殺了他手下最得力的幹将,他應該來找她複仇才對。

眼看只剩最後一天,羅言若是再不出現,陳蕭鳴便難以逃脫灰飛煙滅的結局,她坐不住,也睡不着,抱着陳蕭鳴不撒手,貼近他頸窩要跟他洞房。

他被撩撥得快熟透了,想推又使不上勁,手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落下,輕輕拍打,算是寬慰。

可林落茲的溫熱就噴湧在耳邊,令他呼吸雜亂無章,沒一會,竟是連呼吸都不會了。

他在她懷抱中掙紮:“落落,你知不知羞的。”

林落茲得寸進尺,鼻尖使勁在他頸窩裏拱了兩下:“信不信我現在就跟你洞房花燭……”

“你饒了我吧,我可是鬼,你現在對一只失憶的孤魂野鬼做這種事,小心我到閻王爺面前告你一狀!”

林落茲拱得頭發都亂了,聽見這話,更是笑出了聲,溫熱的唇一寸寸游走,就要貼近,就要落下之時,陳蕭鳴大叫一聲,一鼓作氣翻身下床,眨眼間飄上了房梁。

他伸手指着她,面紅耳赤:“你再靠近,我我我、我真走了啊。”

又是一個不眠夜。

林落茲一大早便帶着陳蕭鳴到地下墓室,七繞八拐找到了娘的墓碑。

她不知最後一日時光,陳蕭鳴會在何時離開,故而做什麽都急躁,都一個勁催促他再快些,生怕來不及告訴娘,今日她帶過來的這個是她的心上人。

她與心上人,人鬼殊途了。

可她做夢都想跟他,殊途同歸。

羅言的消失,打破了所有幻想,她期望的那一點美好都會在今日過後消失不見,仿佛他們從未來過一般,她再也不會見到陳蕭鳴,他們連來世都無法說出口。

兩人都心知肚明,哪有什麽來世,人死了就是一抔黃土,風一吹,什麽都沒了。

陳蕭鳴拿着三炷香,扭頭對林落茲說:“我想跟岳母單獨說說話,落落你能不能到外面等?”

林落茲當然不想走,但他的表情實在認真,她也只好離開。

隔着牆,那頭的說話聲清晰可聞,她笑着聽來,心中一喜。

原來陳蕭鳴支開她就是為了誇贊她而已。

她竟是不知自身竟有這麽多沒發現的品德,可聽着聽着,裏頭忽然沒了聲,她一下慌了,撞開門進去一看——墓室裏空無一人!

她不是沒想過陳蕭鳴會離開,卻是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突然的狀況,她僵在原地,目光落在萦繞煙線的三炷香上。

陳蕭鳴就這麽消失了,此後數月,她再沒見過他。

林家的生意在林昭安的帶領下重現往日榮耀,原本無依無靠的流民乞丐也在武館裏頭,漸漸過上了自給自足的日子,林震帶着許添香去了鄉下,包了一處田産,租得一間大院子的農莊,每日晨出午歸,午後躺在院裏乘涼,日子還算娴靜自在。

許添香時不時還會打聽幾句林落茲的消息,偶爾也會跟林震鬧上幾回,一次次偃旗息鼓後便慢慢認了命,不再惦記回到唐弗城。

不久前,眼看所有事都已交代清楚,林落茲不告而別,在一個清晨離開了唐弗城,回到城外舊莊。

她唯一算得上是行李的,便是那個雕刻精致的木箱,沉甸甸的,抱了一路都不曾放下。

回到裏屋,終于是放下箱子,坐下喘氣。

林落茲抓起桌上茶壺,直接對準壺嘴仰頭大口喝了起來,咕咚咕咚咽了好幾口猛然放下茶壺,神情霎時冷峻——她這些日子不曾回來,可壺裏的茶竟是溫的!

有人來過。

她站起身,反手摸上後腰別着的匕首,慢慢推門走出院子。

片刻後,找遍了附近都不見人,她重新折回來,忽然想起穿過後院就是河邊,說不定人在那邊。

她翻上高牆,一眼便瞧見了河岸邊的人影。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林落茲還是一下便認出來了。

她幾乎是一步未停飛奔過去,沖那道背影大喊一聲:“陳蕭鳴!”

那人回頭,眉眼含笑,一身白衣翩翩,笑着應聲:“哎!”

林落茲緊緊抱住他,像是要把人揉進身體似的,感受着對方的心跳如雷,她語氣急促:“不是夢,這不是夢,你真的回來了。”

陳蕭鳴也用力擁住她,下巴貼在她頸間,甕聲甕氣道:“回來了。”

林落茲沒問他為何會回來,他也心照不宣的沒提起,兩人都知道過去已成過去,最重要的是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才是要事。

而陳蕭鳴衣擺濕潤,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步帶有水漬的腳印。其實……他大致還記得一些片段,

“能為人舍棄性命的很少,如你一般寧可灰飛煙滅都要再多陪她幾天的人更少,我信你對她是真心的,比起我,你才應該留下。”

那是羅言對他說的話。

“我殺孽太重,按冥規應入無邊煉獄,永受業火焚燒之苦。在此之前,我會到閻羅殿替你們改命,從今往後我與你們再無瓜葛,望你好自為之,繼續護她周全,同她相伴到老。“

陳蕭鳴也是那時候才明白,原來那句“鳳凰涅槃,絕地重生”并非戲言。

羅言當初用靈力為她續命,因此讓兩人同命連心,此消彼長,這些年她長大了,可他卻越發虛弱。他以為只是為一個凡人孩子續命,不算什麽大事,直到死門一朝崩塌,他被人從閻羅殿的位置拖下來,按照冥規,陰兵要将他打入煉獄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深陷泥潭,無法自拔了。

到頭來,兩只鳳凰雙雙赴死,去往絕地的是羅言,重獲新生的是陳蕭鳴。

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執手望,殊途同歸,相守白首。

亦是無緣人陰陽兩隔,此一別,泉下銷骨,人間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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