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林落茲一大清早便醒了。

推門一看,白彗和陳蕭鳴已經坐在院裏,同時回頭看她,微微一笑。

白彗:“就知道你不會按兵不動,打算去哪兒啊,這回你可不能再把我倆扔下了。”

陳蕭鳴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顯然是早有打算,故意等在門外,等着逮人。

林落茲若是沒有換上這身夜行衣,也沒有帶武器,或許說是晨起散步他們也會信,可偏偏她穿了,還将長發高高束起,臉上戴着面罩,唯一露出來的一雙眼睛透着驚訝。

她是要去一趟冥界。

上次去,是跟蘇紅一同去的,卻是連死門的位置都沒找到便被一陣黑風吹回了人間,後來她又試過很多次,竟是連打開冥界的能力都沒了。

她懷疑是蘇紅在暗中搗鬼。

直到昨晚,林落茲又試了一次,終于是打開了去往冥界的入口,于是心中更加篤定,之前種種疑點多半就是跟蘇紅有關。

她昨晚想了一夜,始終覺得蘇紅當年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還有那不知從何處聽來的秘法,帶她順利找到冥界入口,然而調查多年卻從未查到一星半點死門的消息。

除非蘇紅本就是死門的人,否則她想不出一個更讓人信服的理由。

冥界絕非是什麽世外桃源,林落茲當然不會帶他們去。

但入口一開,難保這兩人不會跟來。

林落茲拉下面罩,回以兩人微笑,随後拉上白彗往後院走,走出沒多遠扭頭一看,發覺陳蕭鳴偷偷跟了過來,她立刻沉下臉:“我們不會偷溜的,你就放心吧。”

陳蕭鳴站在原地沒動,但也沒再跟過去。

走到無人處的河岸邊,白彗憋不住問她:“何事如此神秘?還要背着我表哥?”

林落茲:“我屋裏靠牆放了一個木櫃,裏面有個木箱,我留了一樣東西在裏頭,若是我此去不歸,你将那東西交給他,就說我離開了唐弗城,不跟他當面告別了。”

白彗大吃一驚:“你這是何意?林落茲,你究竟要去做什麽?我、我們不能同你一起去麽?”

“你忘了,”林落茲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們總要留一個人望風,以前是你,現在自然也是你,且只有你能守到最後。記住,他還剩下六日,我會盡快趕回來,若是回不來,你知道該怎麽做。”

白彗将她猛地一推:“你到底要幹什麽!”

話音剛落,林落茲手起刀落,刀柄重擊了白彗的後頸,眨眼間,她緩緩閉眼,渾身無力倒地。

安置好白彗,林落茲便放心去往冥界。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憑空出現的黑洞,帶走了所有活氣,徒餘一片死寂。

經過重重黑暗,林落茲再睜眼,已身處冥界。

頭頂的石壁破了一個大洞,腳下黑水已經淹過了腳腕,她愣神片刻,猛然一驚,認出了這裏原是水牢。

她都快十年沒回來過這裏,可在水牢裏發生過的一幕幕,都像是刻在了她的腦海一般,久久揮散不去。

大門沒鎖,被她輕易推開。

離開水牢,通往死門的道路突然在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她跟着那些碎片回憶,恍恍惚惚找到了死門的位置。

太久了,她太久沒回來了。

這裏的一切都陌生又熟悉,她推開那扇沉重的骷髅門,看見了走廊盡頭站着一個佝偻黑影,蒼老的嗓音幽幽傳來:“你回來了。”

林落茲按動了袖間機關,一步步走向那人,蓄勢待發。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竟是在黑暗中漸漸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白發蒼蒼,個頭矮小,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全都用破衫遮住,而那張唯一裸露出來的臉,令她心頭震蕩不已。

那人的臉……跟她娘親一模一樣!

“娘……娘親?”

林落茲試探地喊了一聲,那人笑,嘴角慢慢咧開,露出一口黑黢黢的碎牙:“是娘啊。”

不、不對!

娘絕不會是這副模樣。

況且羅言同她說過,她的娘親曾經掉進了忘川,不可能記得她。

然而那人發出的嗓音好似從遙遠的過去傳來,逐漸與那一聲聲熟悉的呼喚合在一起。

那就是她的娘親沒錯,如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僞裝,那這種令她無比熟悉的感覺總歸不是假的。

錯愕一瞬,一道寒影破空而來,幾乎是在瞬間貫穿了她的胸口。

林落茲心口一涼,随即天旋地轉,重跌在地,即便倒地,她仍要掙紮着仰頭再看一眼,遙遠回憶裏無比思念的那張臉。

“娘……”

冥界入口處,黑氣散去,羅言憑空出現,面色慘白,大口喘氣,修長的手指正緊緊按住心口位置。

蘇紅着急上前:“門主!”

“無妨,如今的死門只剩一副空殼而已,她就算毀了一切也無妨,我還能再撐一段時日。”

幾月前,羅言最後一次離開冥界,來到人間。

一同帶到人間的,還有死門上下所有逝去的游魂,這些死後依舊心存執念的游魂,為了解開執念進入死門,成為他的部下為他效命,如今全都被迫成為了他的養料,是滋養他周身經脈,能讓他看起來更像個人的養料。

這樣的法子顯然又一次違反了天規,他很快遭到反噬,每逢月圓之夜,都必須受到萬魂噬骨的痛苦。

倘若僅僅只是痛苦,那他尚且還能承受,也許是早年間作孽太多,唯一一次想要做件好事,到頭來卻成了讓他喪命的惡果。

救了林落茲,忤逆天命,早在十多年前,他就種下了惡因,與林落茲性命相連,就連破魂刀的反噬都無法破解這種此消彼長的命運。

林落茲正在毀去他的畢生心血,是他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默許,如今,他親手種下的惡因就要結成惡果了,他自然要心安理得的受下。

“咳、咳咳!”羅言猛地咳嗽幾聲,略微躬下身,再擡頭時,嘴角已然浸出些許血絲。

他道:“蘇紅,你去幫她一把。”

蘇紅着實費解:“門主!”

羅言又咳了兩聲,擡手擋住了嘴角,低聲道:“快去!”

蘇紅應了聲,略一躬身,随即在下場大風來臨前,化作一縷黑氣鑽進了空中不斷旋轉的黑洞裏。

羅言垂下手,下半張臉已然沾滿血跡,陳蕭鳴尚餘六日可活,但他……已然不知會在下一個時辰還是幾日後的某個深夜悄無聲息消失人間。

冥界,死門。

林落茲見到了蘇紅。

蘇紅一身勁裝,與平日裏穿衣打扮別無二樣,可林落茲在看到她的一瞬便感覺到了,此人已經懶得再用那副假面具對她。

沒有寒暄,落地即出手。

蘇紅抽出腰間彎刀,将那人震蕩開來,不等那人反應過來,便要再下第二刀,林落茲及時擋住了她,随即呵斥:“住手!她是我娘!”

“什麽?”

林落茲擋在那人身前,心口處的血還未止住,正隐隐作痛,可她卻毅然決然地擋在那人前邊,不讓蘇紅對那人動手。

蘇紅往後退了一步:“林落茲,你現在當真是軟弱到連最基本的幻術都破不了了嗎?“

幻術?

噗嗤一聲。

血肉被貫穿的聲響近在耳邊。

林落茲茫然垂首,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從後頭穿過了她的心窩,鮮血淋漓的掌心裏正握着一個小巧的軟綿的東西。

那是她的心。

“娘親……你、咳咳!”

一口鮮血嗆在喉頭,她猛地一咳,濺開了滿臉血漬。

蘇紅将她一把拉開,只見寒光一閃,那人已是身首異處,空蕩蕩的軀殼,不見絲毫血液噴湧。

當真如她所說,是幻術!

可此時已是來不及,林落茲搖搖欲墜,蘇紅飛快轉身伸手攬住了她的肩頭,語氣急促:“林落茲,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毀了這裏嗎?你站起來,去毀了它啊,反正最後死的人也不會是你!”

林落茲當真是站起來了,軟綿無力的感覺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心口處的傷在轉眼間愈合完全,她感覺體內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正在湧出,是比之前還要激烈炙熱的力量。

她跪倒在地,兩手緊握刀柄重重刺入地面,一條細小的地縫驟然出現,不過短短一瞬便裂成了巨大的深淵。

地上的一切都在傾倒,一時間天旋地轉,塵灰四起,連她自己都跪不住,慌忙起身,循着來時的路跑去。

蘇紅沒有跟來。

她方才将要掉進深淵時,塞給了林落茲一個物件,那是一把銀鑰匙,卻不是她原來那一把。

鑰匙已經磨得光亮,可見有人曾日日夜夜撫摸着它,為它鍍上了一層獨有的光亮。

身後巨大的石壁不斷倒塌,堅硬的墨石傳來咔咔沉悶裂開的聲響,不斷有重物落地,塵灰滾滾緊追她的腳步。

無數亡魂四散奔逃,整個冥界都在震蕩。

她攥着那把施過咒的鑰匙,眼前飛快閃過一幕幕不曾見過的畫面。

原來羅言就是門主,原來當初他本就有機會奪取娘親體內的至純魂晶,最後卻輕易将人放入輪回。

而她體內,根本沒有什麽至純魂晶,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羅言救了她是真,設計假死,讓門徒追殺她多年也是真,如今她知曉了過往種種,仍是不理解他這麽做的緣由。

最後幾個畫面閃過眼前。

她看見蘇紅用烤鴨騙她那天,羅言就站在不遠處。

還看見羅言親手殺死了陳蕭鳴。

看見她自己在雪夜裏試圖用各種方法自盡,而羅言總在關鍵時刻救下她。

最後她看見羅言打開了箱子,将要毀去之時,卻又随手放在了樹上。

原來,羅言什麽都知道。

被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人,從來只有她一人。

身後轟鳴巨響近在咫尺,她松開鑰匙,再沒有回頭。

她要快些回人間去,去見她将要離去的心上人,然後告訴他,他不會死。

因為有人,會還他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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