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10 章
第十章
三日之期眨眼而過,蘇宅上下百十餘人全都在一夜之間搬了出去,何勇帶着人手一大清早便來了,可惜等他到地方時,偌大的宅子裏早已空無一人。
梁青山接到消息,已是兩個時辰以後。
“廢物!”
梁青山一改常态,溫和的面容被激怒替代,話音未落,跪倒在地的手下便被他踹得東倒西歪,誰都不敢貿然起身,低着頭繼續保持跪地姿勢。
“屬下無能,請門主息怒!”
梁青山深吸一口氣,緩緩閉眼,垂落在身側的手指漸漸收攏,掌心憑空凝聚出幾縷黑氣。
黑氣在他指縫間游走,屋裏衆人瑟瑟發抖,一片死寂,直到黑氣逐漸形成一柄長劍的輪廓,梁青山冷聲道:“跟丢了也就罷了,他們還沒離開唐弗城,往後靜觀其變,別再打草驚蛇。”
衆人齊聲答道:“是!”
與此同時,林落茲等人已經搬進了“新家”。
林宅。
前廳裏,許添香哭天喊地的動靜讓人心煩,不同于上次來,這次坐在主位的是林落茲。
林震眉頭緊皺,靜靜站在一旁,林昭安想要将許添香扶起來,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哭嚎:“老爺,她是想讓我們都去死啊,這麽多年不回來認祖歸宗也就罷了,竟然還暗中使絆子,這可是咱們林家的祖宅,怎麽就突然成了她名下的東西了?”
若要提到林家的祖宅易名一事,那就不得不說回幾月前的那個晚上。
林昭安不學無術,并非是這幾年開始的,早在小時候就初露征兆,只是身邊人一直都誤以為那只是年紀小,尚未開竅。
只有林昭安自己知道确實如此,他這腦袋裏就是裝不下一絲一毫的學問,故而十一二歲便過上了逍遙自在的閑散生活。
那晚他正跟身邊那幾個狐朋狗友吃喝玩樂,誰知這其中一個狗友的仇家竟然找上門來,在酒樓裏,當着所有食客的面,将他們幾人一頓暴打,帶頭打人的那一夥人個個身強力壯,沒一會兒,幾個人就被打得鼻青臉腫,林昭安眼睛腫起了大包,幾次想逃,卻是看不清去路,次次沒能成功逃走。
他第一回挨打,以為自己今晚注定要被人給打死在這兒了,帶頭那人舉着手臂粗的棍子就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林落茲出現了。
以一敵十,将那夥人盡數打出了酒樓,一掃剛才威風,連滾帶爬地逃了。
林落茲穿着一身利落男裝,長發高高束起,略帶幾分英氣的眉眼,在場任何人都沒看出她竟然會是林家苦尋已久的大小姐。
但林昭安是一眼便認出來了。
那聲姐姐幾乎是脫口而出,但林落茲忽然掃了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剎那間将他那聲音堵了回去。
她解決了那些欺負他的人,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圍觀看熱鬧的人自覺讓出一條路,林落茲前腳一走,林昭安後腳就屁颠屁颠追出來了。
一路跟到無人小巷:“姐姐,姐姐你等等我呀!”
林昭安突然停住步子,因為林落茲停住了。
他心下一喜,正欲上前,卻聽見四面八方驟然響起腳步聲,正在迅速向他靠攏,不等他反應過來,後腦便是一痛,随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醒來時,林昭安依舊躺在那間小巷子裏,他茫然起身,後知後覺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他在酒樓裏被人揍了,是姐姐救了他。
林昭安以為林落茲對他一直有恨,所以這麽多年寧可在外流浪,都不願回家。
不過從昨晚發生的事來看,他們到底還是一家人,這個姐姐還是在乎他這個弟弟的。
很快,林昭安便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幾日後,他收到了一張當鋪的銀票,價值萬兩黃金,上面寫明了這錢買走了林家祖宅,送票過來的事當鋪的夥計,只說是接了個私活,并不知曉來路。
林昭安悄悄命人調查後才得知,祖宅竟然是他親自賣出去的,銀契上蓋有他的指印以及林家的家印,家印一直都在林震手頭,只有林家家主才能使用,他是斷然不會拿到的。
他這才恍然大悟。
估摸昨晚那位好姐姐的出現,絕非是自己以為的偶然罷了。
林落茲設計拿到了祖宅,可幾月以來遲遲沒有動作,林昭安越發放下心來,覺得到底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卻沒想到今日突然上門,将銀契往桌上一拍,冷冷一聲:“這林家祖宅歸我了,看在我娘和你林家家主從前的情分上,我給你們三日,盡快搬離此處,否則我就以侵占之名狀告官府。”
三日?
許添香當即哭了出來。
林昭安見實在是勸不住,索性也不勸了,同林震一般站在一旁不吭聲了。
搬出去就搬出去好了,他們一家這些年對林落茲本就虧欠太多,不過就是個宅子,給了便給了。
林昭安是這麽想的,林震同樣如此,只不過心中一半是覺得虧欠,一半是高興。
他們林家,總歸還是出了個狼崽子。
林落茲懶得繼續看許添香哭鬧,擡眼示意蘇紅把人拖了下去,林昭安緊張地跟過去:“你們要把我娘帶到哪兒去?”
屋裏轉眼間只剩下林震,林落茲不想同這人說話,也無話可說,起身便要離開,經過林震身邊時,忽然聽到他感慨似的說了一句:“你長大了。”
時隔多年,回到從前熟悉的小院,院裏臨近牆角的位置搭了涼亭,四面都是修繕完好的山水景,涼亭邊上有棵大樹,或許是哪年哪月傷了樹根,如今的樹再高,也只是一棵恹恹枯樹。
林落茲盯着那涼亭,不斷有人從她身邊經過,蘇紅在她身後不遠處站了會兒,殊不知身邊還有個人,正好奇發問:“這是林姑娘以前在林家的住處吧?”
蘇紅沒吱聲,是壓根聽不見看不到身邊的人。
陳蕭鳴不知,其實這院子并非只是林落茲的住處,曾幾何時,這裏住着一家三口,後來只剩下林落茲一人,林落茲一走,這院子便荒到現在,涼亭附近的園景還是近些年才開始逐漸修剪完善,此時看來,卻是荒涼依舊。
視線裏,陳蕭鳴突然闖進來。
他仿佛對世間一切都感到好奇,先是飄到涼亭裏坐下,眼睛不住打量四周景象,林落茲眨了眨眼,這才擡腳朝那邊走去。
相對而坐,林落茲先一步開口:“你還要拖到什麽時候?”
“啊?”
“讓你好好想想那珠釵到底是怎麽來的,這都過去多久了?還沒想出名堂來?”
陳蕭鳴哦了一聲,垂下眼簾,說得十分委屈:“我想了,可我就是想不出來嘛。”
林落茲眼皮聳拉,嘴角下壓:“珠釵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你跟梁青山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止一次,應該說是每一次,但凡是有梁青山的地方,陳蕭鳴的狀态都有些不太對。
真要說起來,陳蕭鳴說過很多次,梁青山和他身邊的人,都是道士。
林落茲沒做過鬼,既然陳蕭鳴這麽說,自然是相信他,可這幾次見面之後,她卻沒有在梁青山身上發現半點靈力的影子。
沒有靈力,怎麽當道士?
林落茲便開始懷疑陳蕭鳴是不是有事瞞着自己,畢竟他誰都沒忘,只忘了她一人。
陳蕭鳴茫然搖頭:“那倒是沒有,林姑娘願意幫我,我已是十分感激,我也是第一次做鬼,所有知曉的都已盡數告知,你要信我才是。”
林落茲點點頭:“行吧。”
說罷,扭頭去看院裏正在收拾的手下,看了一會又回頭說:“陳蕭鳴,這就是我曾經住過的……家。”
你不是一直想看嗎?
現在整間宅子都是我的,你可以看個夠了。
“我知道,”陳蕭鳴笑道,“雖然那棵樹已經枯了,但還是能勉強看出以前開得茂盛的樣子。”
林落茲眼睛幹澀,忽然站起身,語氣生硬:“你懂什麽。”
陳蕭鳴微微仰頭,同她對視,難得沒有反駁,靜靜地看着她,目光無限溫柔,林落茲一時間有些恍惚。
自打陳蕭鳴出現後,她總是恍惚,總是時不時想到以前的事,想到他還活着的時候,想到她一次次讓他傷心的時候。
這時候,陳蕭鳴忽然沖她張開雙臂:“林姑娘,我抱抱你吧。”
林落茲怔在原地,陳蕭鳴晃了晃胳膊:“我也不知為何,現在突然很想抱抱你,覺得應該抱一抱你,林姑娘,你不想讓我抱你,那你抱我一下吧,這好像就是我的執念。”
聽到他說到“執念”,林落茲上前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與以往截然不同,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甚至可以說是冷。
林落茲從未想過有天陳蕭鳴會變成現在這樣,仿佛是在這一刻,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陳蕭鳴真的變成鬼了。
站在涼亭不遠處,衆人面面相觑。
此時的畫面落在他們眼中,是這樣的:林落茲伸着手臂,虛虛交握,偏着腦袋,像是靠在了什麽看不見的東西上頭,極其詭異,極其好笑。
蘇紅兩手叉腰,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啧,我就知道她遲早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