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9 章

第九章

這一晚,注定無眠。

林落茲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腦海中始終回放着那根珠釵的模樣,究竟是哪個女人的首飾,還讓陳蕭鳴這麽小心翼翼的收在箱子裏?

還有那箱子下的暗格,陳蕭鳴想不起來關于箱子的半點印象,以他獨獨忘了她這件事來看,或許是因為這箱子裏裝着的一些東西是她的。

原本林落茲當時是想強行打開,但陳蕭鳴攔住她,說:“你有沒有聽過一種機關,精巧別致,專門用來保護一些機密要物,一旦有外力強行打開,機關就會自行啓動,毀去一切。”

他這麽一說,林落茲便猶豫了。

東西僅此一件,說沒就沒,她不敢貿然下手。

後半夜,林落茲終于入了夢。

夢裏,她趴在一灘泥水裏,四周彌漫着讓人惡心反胃的腥臭味,意識到這裏是什麽地方後,她渾身發麻,拼盡全力爬起來。

她朝着黑暗走去,腳下啪嗒的水聲響了一路,這裏……應該是水牢。

林落茲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此時此刻,清楚意識到自己身處夢裏,夢裏的世界百無禁忌,反正也不會痛,不會死。

若是九年前,她或許還會崩潰大哭,但現在,她早就從那鬼地方逃出來了。

現在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怕。

只是夢而已,沒什麽好怕的。

可她走出沒多遠便停住腳步,兩手微微顫抖,嘴唇嗫嚅:“陳蕭鳴?”

遠處一道黑影懸在半空,脖子上系着繩子,她要仰頭才能看見。

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憑感覺,那是陳蕭鳴帶給她獨有的熟悉,她絕不會認錯。

夢外,林落茲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渾身冷汗,嘴裏喃喃:“不、不要……不要殺他……”

屋裏的蠟燭早已燃盡,黑暗裏傳來一聲嘆息,有人負手而立,走到床邊,在床前緩緩蹲下。

冰涼的手指探向床上的人兒,在低語中,摟住了林落茲的後頸,修長的指節微微彎曲,下一瞬,夢裏夢外驟然相連,兩人雙雙入夢。

林落茲猛地睜開眼,渾身汗涔涔的,像是游了一夜的水,到現在才終于上岸。

夢到後頭見到的那個男人,她再熟悉不過。

曾經度過無數個暗無天日的日子,都有他的陪伴,即便已經過了九年,她還是忘不了。

莫名的,她竟是想到了落山樓那位。

“梁青山……”她低聲喃喃,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

她趴在房檐上,透過屋瓦縫隙往下看,梁青山正與何勇相談甚歡。

若是換了羅言,他斷然不會這麽做。

所以,梁青山斷然不會是他。她這麽一遍遍在心裏默念,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人還未進門,聲音已經傳了進來:“掌櫃的,出大事兒了。”

來人是蘇紅。

林落茲最是知道蘇紅這個人,一般不到萬不得已的事,不會過來找她,特別是最近這段時日,除了林落茲主動找上門以外,她很少進來這邊偏院。

她最是會看臉色。

打從陳家二公子因故過世,林落茲不惜暴露身份都要親自登門拜訪開始,蘇紅就徹底确定了,這兩人之間的關系,絕非表面那麽簡單。

她推門而入:“落山樓的梁掌櫃來了,哎呦……還帶了一大堆東西。”

林落茲:“管他什麽東西,全都扔出去不就行了。”

說這話時,她已經打開了櫃子,裏頭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瞧不見。

人去哪兒了?

蘇紅抹了一把汗:“他……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官府那幫人也在呢。”

林落茲這回不吱聲了,同她對視一眼,匆忙披上衣服走出門外,出院門時四處掃了一眼,依舊沒看見陳蕭鳴。

她顧不得細想,快步走到前院,護院幾個上回在梁青山手裏吃了癟,現在長了記性,不敢貿然出手,一見林落茲便圍了上來,各說各話。

“老大,那個姓梁的帶了官兵,咱要不要出去叫點人回來?”

“對啊,咱們那麽多人還能怕了他不成?”

一幫人都開始附和,林落茲的視線越過他們,落在屋裏。

果真是梁青山。

進了門,林落茲才發現陳蕭鳴竟然也在。

他坐在房梁上,兩只腳垂在空中,似乎心情不錯,時不時晃蕩幾下,看見林落茲進門,還高興的沖她揮揮手。

林落茲收回目光,淡然掃過梁青山身邊的小厮,那人約莫十七八的年紀,個頭雖高,身材卻單薄,若是生得女兒身,一定是個惹人憐愛的俏人兒。

她分明是第一次見這人,卻也是如看梁青山一般,看那小厮也眼熟。

坐在旁座的是何勇,官府管事,認錢不認人的主,前幾年剛開始做生意也是蘇紅出面,被他出手壓過好幾次,沒有錢難出頭,除非像林落茲一樣,當初直接帶了人趁夜将何勇堵在巷子裏狠狠打了一頓,三月下不來床。

蘇紅便趁着那期間打通了商貿線路,讓林落茲的從商之路正式開展起來。

何勇到現在都不知當初那頓打是誰帶的頭,在這唐弗城裏,他樹敵太多,比交的朋友多了去了,即便是被人堵在巷子裏打了,就算哪天被人殺了埋了都不定。

許是這幾年覺得年紀大了,這把骨頭也沒有從前硬朗,現在的何勇,沒那麽大戾氣,對事不對人,只要給足錢財,他能早些衣錦還鄉便是一大幸事。

這初到不久的梁公子便是他,新任搖錢樹。

梁青山指東,他絕不往西,梁青山讓他想辦法查封了萃物樓,轉頭就辦,不過短短數日,他何勇西郊那邊的私人倉庫都快放滿了,這要他怎麽舍得放掉這只大肥羊。

當然是咬住不松口了。

故而聽說了梁青山今日要過來的消息,何勇便聞風而動,先一步到了地方。

林落茲從頭到尾都沒瞥他一眼,當他是不存在似的,只看向梁青山說話:“梁掌櫃,三日之期還沒到,不必這麽着急搬進來吧?”

梁青山笑:“林姑娘誤會了,我此番前來是為了來看你。”

林落茲冷哼一聲:“你哪只眼睛看我是個姑娘了?”

是啊。何勇不住往林落茲這邊仔細打量,心裏頗為疑惑:這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女子,雖說是白了點,唇紅齒白的是像個姑娘,可誰家姑娘能生的這般身形直挺,走路帶風的。

在林落茲身上,他是怎麽也瞧不出半點獨屬于女兒家的柔弱。

倒是情有可原,畢竟是女扮男裝多年的人,有時連她自己都快忘了女兒身這回事。

梁青山笑道:“近日林家苦尋的嫡小姐,不久前曾在國公府陳二公子的葬禮上出現,聽聞昨日又在林家出現,還是由林家家主親自出門迎接,這一幕恰好被在下身邊人瞧見。”

好一個“恰好”,林落茲橫了他一眼。

她當時急着上門去找林震拿回鑰匙,根本沒注意有人暗中窺視,不過好在現在時機已然成熟,她本就不打算繼續僞裝下去,要想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第一步自然是恢複真實身份,何況這麽多年,她早就躲夠了。

何勇見這人并未反駁,心下立刻明了,看林落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畏。

林家家大業大,早年嫡小姐下落不明,二公子又是個不成器的,林家到現在都只是靠着林震苦撐着。

何勇見過太多官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可親緣之間,就便是惡鬥苦争到最後,總歸還是一家人,至少都會為對方留一條活路。但林家可不同,幾年前坊間皆傳這位嫡小姐借屍還魂,重返人間,雖不知真假,可自打消息傳出後,原本富可敵國的林家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陳蕭鳴覺出了氣氛有些不對,但卻不敢貿然下去,有了之前在酒樓的經歷,他總覺得這個叫梁青山和他身邊那人,明面上是從商,暗裏其實就是收妖驅邪的道士沒錯。

不然為何那日在酒樓廂房裏,竟然直接召喚了一股妖風将他吹到了樓下?

林落茲盯着梁青山那張盈盈笑臉,恍惚間回到了不堪回首的從前,從前無數個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是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那又如何?梁掌櫃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梁青山忽然仰頭看向屋梁,林落茲心裏空了一下,忙跟着擡頭,但陳蕭鳴不在那,她松了口氣,還未放松,便聽梁青山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林姑娘,你這屋子分明是坐北朝南,卻是陰冷至極,不太妙。”

林落茲淡淡道:“梁掌櫃,立冬了,前些日子還下了一場大雪,不該冷麽?”

她收回視線,落在門外,微不可查地掃了一眼院中,依舊不見陳蕭鳴的影子。

這人倒是溜得快。

梁青山看回她:“難怪之前我見林姑娘眉間始終萦繞着一股黑氣,或許症結就在這了。”

林落茲嗤笑:“沒想到梁掌櫃竟然還會給人看相。”

梁青山擺擺手:“皮毛,皮毛而已,林姑娘若是信得過在下,在下可為姑娘仔細探查一番,助姑娘除了這症結。”

“不必。”林落茲起了身,一副送客的作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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