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天下]光景霁天容 - 第 60 章 梧桐有魅影
梧桐有魅影
孔縣令已經歷了三年的女子跳樓,卻一籌莫展,眼看着中秋又到了,他寝食難安,此時突然有人毛遂自薦幫他解燃眉之急,這真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雨,他豈有不喜出望外之理?
客套一番後,孔縣令鄭重地将四人請入廳中,奉為上賓。這位縣令約不惑之年,長得白淨清瘦,身姿板正,看着斯文儒雅,眼中卻透着一股睿智,只是看起來有些憔悴,想是為中秋夜擔心。因着當下不是升堂問案,只是二堂敘話、私下相見,他并未着官府,只穿一件青色常服,更顯出一股書卷氣。
“幾位貴客自動請纓為我們梧桐縣破此懸案,真有如及時雨啊,孔某替全縣百姓在此先行謝過幾位。”分賓主落座後,孔縣令對幾人恭敬施禮。
“孔大人不必多禮,我等一行四人游山玩水,偶爾也管些不平事。大人不嫌棄我等不請自來、不自量力就好。”楚天佑笑笑,客氣地回應。
“哎呀,豈敢豈敢,幾位前來,我是求之不得啊。不瞞各位,眼看中秋将近,我正為此事焦頭爛額呢。”孔縣令倒是個直率之人。
“方才孔大人說,‘破此懸案’,大人是認為幾位女子跳樓之事并非坊間所傳的鬼魂作祟,而是別有內情?甚至是有人假托鬼神之說蓄意為之?”趙羽單刀直入。
“我觀各位都是見多識廣又率真豪爽之人,孔某就不遮遮掩掩,在下從不信鬼神之說,我相信只有人能害人!”孔縣令回答得斬釘截鐵,又打量了幾人一眼,帶着一絲懷疑問道:“莫非……莫非幾位是相信所謂的‘冤魂作祟’?”他眼中帶着幾分失望,幾分期待。
“非也,非也,我等是來幫大人破案的,而非抓鬼。”楚天佑笑着搖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孔縣令松了一口氣,繼續說;“我雖相信是有人在背後作怪,奈何找不出任何證據,既沒能抓出兇手,給枉死之人一個交代,亦無法說服百姓沒有鬼魂,以安定民心,實在是慚愧。”
“孔大人啊,你能不能把這件事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這樣,我們幾個才知道怎麽幫你破案吶。”丁五味着急想知道全部。
“還有,百姓所傳的什麽七年前跳樓的女子索命,又是怎麽回事?”白珊珊對這件事十分好奇。
“正是,還請孔大人坦誠相告。”楚天佑不希望孔縣令有任何隐瞞。
“當然,當然。其實這也并非秘密,我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幾位。”孔縣令是真希望這幾位不速之客能幫上忙,這位楚公子看着絕非等閑之輩。
孔縣令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緩緩轉動着印着蘭花的白瓷茶杯,看着杯底尖細的青色鐵觀音,低沉的嗓音響起,娓娓道來:“此事說來,确實容易讓人想到鬼神作祟。”
“哦?”楚天佑聞言與白珊珊對視一眼。
“正如你們在市井中所聽到的那般,從三年前開始,每年的中秋夜都有一名年輕女子從一座廢棄的亭子跳樓身亡,已經死了三個。經本縣再三查訪确定,她們以及家人未與任何人結怨。且三人在跳樓前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在中秋當夜還與家人、友人一起高高興興地過節,她們也未曾遇到任何不順之事,實在沒有理由輕生。”
“啊,這?”丁五味眨眨眼,腦子裏一片漿糊。
“孔大人,那三名女子可有何怪異之處,或是共同之處?”趙羽不相信兇手會随便找個人殺。
“這正是我要說的。她們的怪異之處也正是共同之處。”此話一出,四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
“這些共同之處,有一些是百姓們知道的,有一些是他們不知道的,我也不敢公開,怕引起更大的恐懼。想必各位已聽說,死的三名女子都是已及笄未出閣的妙齡女子?”
見四人點了點頭,孔縣令繼續說:“三年前死的那個十六歲,前年那個剛剛及笄,去年的十七。百姓們只知道她們死的時候都穿着白衣服,披着頭發,頭發上都插着一把梳篦,卻不知,她們頭上插的梳篦,不是同一款,而是同一把!”
“什麽?”丁五味驚得差點摔了茶杯。其他三人雖撐着,那駭然之色卻掩飾不住。
他們的反應在孔縣令的意料之中,他接着說:“每次驗屍之後,我都将梳篦帶回縣衙,鎖進庫房,嚴加看守。可每到下一次中秋前,梳篦都離奇失蹤,然後在中秋夜,它又出現在下一位死者頭上。每次都這樣。”
“啊?有鬼啊!”丁五味覺得有點冷,抱緊了胳膊。
“就因為這實在太過離奇,所以我封鎖了梳篦的消息。”
“孔大人,那三名死去的女子可還有其他共同之處?”楚天佑還是想先知道所有的詳情 。
“有,她們都是江南女子。三年前跳樓的那名女子是湖州人,中秋前與母親返回湖州,途經此地,順道拜訪嫁到本縣的姨母,在姨母家過中秋,誰知竟在此地跳樓。兩年前那名女子,自幼随父舉家遷往揚州經商,那年中秋,她父親帶着全家回本鄉祭祖,就出事了。去年的女子,祖籍雖是本地,但她幼時寄養在姑蘇的外祖家,長成後才回鳳城。”
“七年前跳樓的女子亦是江南人氏?”楚天佑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還是想要聽孔縣令親口證實。
“正是。她雖是在本地出生、本地長大的,但她父親是宣城人氏,幼年時逃難到此,就在本縣娶妻生子、安家落戶了。是以那女子祖籍宣城,江南人氏。”
“哇,聽起來,這兇手真的專挑江南美女下手啊。”丁五味忍不住驚嘆出聲。
“不錯,不過這一點我沒有公開,怕引起恐慌,所以縣民是不知情的。”四人覺得孔縣令的做法是明智的。
“那……七年前跳樓的女子又是怎麽回事?”趙羽憑直覺感覺此事是一切怪事的起因。
“這,唉,此事實在令人唏噓。”孔縣令的表情透着一股痛心,一股同情。
“哦?”楚天佑更加好奇。
“當時我還不是本縣的縣令,不曾親眼見過此事,六年前調任此地。三年前出事後,我求教過當時的鄒縣令,自他口中得知了原委。七年前,葉氏廣征天下美女以充庭掖,鄒縣令不忍本縣的女子羊入虎口,便推诿說此地無美女,不想卻引來猜忌。”
聽到葉麟的名字,幾人心中生氣一股恨意。
“上面派來欽差親自挑選美女,還真挑出一批,包括已定親的。欽差原本打算中秋過後将她們全部送入宮中,獻給葉氏父子。其中一名定了親的女子不願入宮,在中秋夜跳樓了,而那天,本是她出閣的日子。她跳樓的地方,正是此後接二連三有女子跳樓的亭子,那是她從前與心上人約會的地方。那座亭子因為她跳樓而讓人心生畏懼,因而廢棄。鄒縣令心生愧疚,沒過多久就辭官還鄉了,本縣就接替他。”
“那女子跳樓時可是身着白衣,披着頭發,戴着梳篦?”白珊珊幾乎已經肯定了。
“正是如此。而且,後來的三名女子死時所戴的梳篦就是她當時戴的那一把。”
“啊!”丁五味無法說出這其中的驚悚。
“那女子死後那把梳篦呢?”楚天佑覺得這裏面大有文章。
“那把梳篦是她未婚夫親手雕刻送給她作為定情信物的,她很是喜歡,她父母便放在棺中給她陪葬了。可是後來……”
“可是後來,它卻莫名其妙從棺中消失了,并且一再出現在三名死去的女子頭上。”楚天佑目光炯炯地盯着孔縣令,胸有成竹地說道。
“不錯,不錯,楚公子所言極是。”孔縣令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楚天佑。
“那女子的家人和她的未婚夫呢?”趙羽感覺這案子跟這幾人或許有什麽聯系。
“那姑娘的家人依舊在本縣生活,難撫喪親之痛。她的未婚夫為她守靈,在她七七之後便返回家鄉了,後來在家鄉因為救火葬身火海了。”
看起來這線索還真的的斷了。孔縣令看了看幾人,斟酌着開了口:“我明白幾位的疑慮,實不相瞞,我也相信是有人利用那姑娘的死做文章,也曾懷疑過是那女子的家人制造了這些案子,甚至縣衙內部有人盜取梳篦協助作案。”
楚天佑幾人對視一眼,他們還真就是這麽懷疑的。看來這孔縣令确是個精明強幹之人。幾人聽得孔縣令繼續說
“本縣仔細查訪過那家人,确信此案與他們無關。我還懷疑縣衙有內鬼,可後來庫房的鑰匙一直由本縣親自保管,梳篦卻仍是每年失蹤。”孔縣令顯得十分無奈,他是真的有心無力。
“難怪百姓私下傳,這是第一個跳樓的姑娘的冤魂索命,還真挺像的啊。”一想到鬼,丁五味就不自覺瑟瑟發抖。
“眼下還有一件更可怕的事。”孔縣令看了看楚天佑四人,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告訴他們,因為自己真的一籌莫展,只好病急亂投醫。
“還有更可怕的?這已經夠可怕的了。”丁五味忍不住抖了兩抖。
“是何事?”楚天佑也是不解。
“去年中秋夜我鎖進庫房的梳篦,又不見了。”最後幾個字,孔縣令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這幾個字重重地砸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上。他又加了一句:“此事只有我和師爺、捕頭三人知曉,未敢驚吓到其他人。”
孔縣令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知,見四人面色凝重,有些擔心,想了想,便對楚天佑言道:“楚公子,我已将案情和盤托出,我也知此案十分棘手,要想避免中秋夜再生事端,并且抓出兇手,實屬不易。不知,公子是否依舊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他問得謹慎,眼中滿是希冀。
楚天佑剛想答話,丁五味不滿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說孔大人啊,你,可是問錯人了。我,是師父。”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指向楚天佑,“他,是徒弟。徒弟聽師父的,你不問我,去問他?”這縣令什麽眼神?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怎麽當上縣令的?
“呃”孔縣令尴尬地看看丁五味,再回頭看看悠閑地搖着扇子笑而不語的楚天佑,只能讪讪地開口:“呃,自然,自然也是要問過丁公子和趙公子、白姑娘的。”
“這還差不多!”丁五味一仰頭。
“哈哈,孔大人請放寬心,我們丁公子一向是最熱心仗義的,這世間不平事,只要碰上,就沒有他不管的,是吧,五味?”楚天佑說着一臉玩味地看向丁五味。
“是啊,咱們就是哪裏熱鬧往哪裏湊。”他咬牙切齒地瞪了楚天佑一眼。
“唉呀,真是太感謝各位了!我得各位相助,真如久旱逢甘霖啊。幾位若能幫我們梧桐縣破此謎案,除去本縣的陰影,掃去百姓心中的陰霾,那可是大功一件,功德無量啊,孔某在此先替縣民謝過幾位的仗義相助了。”孔縣令站起來對着幾人施了一禮。
“孔大人不必多禮。今日我等多有叨擾,先行告辭。待我等商定對策後再告知孔大人。”楚天佑起身告辭,孔縣令恭恭敬敬親自将幾人送至二堂大門外。待他走後,白珊珊問楚天佑:“天佑哥,現在我們怎麽做?”
“去那座亭子,那裏是命案現場,我們得親自去看看。”
“我說徒弟啊,剛才聽孔縣令的話,真的不像是人做的啊,真的像是……”丁五味側着身子對着楚天佑,邊走路邊跟他說話,話沒說完,感覺似乎撞到人了,忙回頭去看。
“啊!鬼啊!”丁五味殺豬般的嚎叫吓到了三人,他自己則直接跳到趙羽背後躲起來。
二堂門外是一個小花園,種了各種花草樹木,繁盛茂密。丁五味正好走到一片茂密的花叢拐角處,因為側着身子,沒看到在花叢中,一身青衣,正拿着把大剪刀彎腰修剪花草的花匠,就背靠背撞上了。被丁五味撞到,他也同時回頭。
三人順着丁五味驚恐的目光看過去,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白珊珊身子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那張臉,一張嚴重燒傷的臉,有幾條疤痕如蜈蚣一般爬過面頰,從額頭爬過眼睛,直至嘴角,因為被丁五味驚吓而更加顯得面目猙獰。那張臉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用丁五味的話說,簡直像個鬼。
短暫的驚吓過後,那人很快恢複神思,邊彎腰給丁五味鞠躬邊致歉:“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吓到這位公子了,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丁五味按住狂跳的心口,抖着身子,縮着半個腦袋,依舊不敢看對方的臉,哆哆嗦嗦地對他說:“你……你……你是人是鬼啊?”說完又縮回趙羽背後。
“我是人,我是人。你看,地上有影子。”他急忙指了指地上。
丁五味看到地上晃動的影子才放下心來,仍心有餘悸地說道:“吓死我了。你的臉怎麽成這個鬼……這個樣子了?還有你這破鑼嗓子,也夠吓人的。”
那人又點頭哈腰地對丁五味說:“實在對不起,小人這個鬼樣子吓到公子了。小人是小時候家中失火被燒傷的,嗓子也被濃煙熏壞了,就成這樣了。”
“好了,五味,他不是故意的,又已經道歉了,算了,我們走吧。”楚天佑勸着丁五味。
幾人離去,丁五味還一直嘀咕,縣衙怎麽用這麽一個人,吓壞人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