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天下]光景霁天容 - 第 56 章 沔州風波定
沔州風波定
“姐夫,不好了,出大事了……”喬奭驚慌失措地沖進楊小林的書房。
“出什麽事了?”楊小林放下手中的筆,近日他一直心慌,總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
“軍營不對勁。我今日去,發現守門的軍士全被換了,他們還跟我說三哥在執行秘密公務,不能見人。我想見兩位賢侄,他們也說不能見。而且我發現軍營今日比以前安靜很多,軍容也嚴整了一些,巡邏的隊伍增多了。一定是出事了,不知道三哥和兩位賢侄怎麽樣了。”
“慌什麽?不是還沒出事嗎?”他強裝鎮定。
“姐夫,這次跟以前都不一樣。”喬奭還是覺得大禍臨頭。
楊小林聽了這話,好像在意料之外,好像又是意料之中。他平靜地說:“旻寧,現在恐怕我們自身也難保了,各自保平安吧。柴大人跟我鬥了兩年都動不了我,這個欽差,不想竟這般精明能幹,深藏不露啊。人不可貌相,我看走眼了。”
“姐夫,那怎麽辦?”
“以前的事都處理幹淨了,沒留下痕跡吧?”
“沒有,除了……這次。”
“旻寧,你過來。”
喬奭附耳過去,楊小林小聲跟他交代什麽,喬奭的表情很是震驚、不可思議,然後又連連點頭。
兩日後,沔州府官場發生巨變,洛河郡的九位縣令全部下獄,卻沒聽說郡守被抓的消息,有人說他跑了,有人說被秘密處決了,還有人說他有很強的靠山,連欽差都不敢動他……
“舒別駕、費長史,你們立刻傳令在整個沔州府張貼海捕公文,全力緝拿楊小林及喬奭,有提供線索者,賞銀一白兩。他們昨日才潛逃的,絕對還沒跑出沔州府,務必要在五日內将他們抓捕歸案。”大廳裏,柴光耀下令捉拿潛逃的楊小林。
“是,屬下這就命人畫影圖形,全城搜捕。”
柴光耀悔不當初,深恨自己晚了一步。雖然國主并未怪罪,但他自己心有不甘,勢必要将楊小林抓回來,當着國主和欽差大人的面依法判處。
“這個楊小林,真夠賊的,這麽些年撈夠本了吧,一看苗頭不對,扔下他弟弟、兒子、侄子就跑,想躲到沒人認識的地方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就算他跑到天邊,我也非把他抓回來不可!”丁五味氣得,扇子都快搖斷了。
所有的證人、證物都齊了,就差楊小林到案了。雖然他人跑了,但不妨礙搜查他的家。
楊小林私邸的下人看到官兵沖進門都吓壞了。他們是看了海捕公文才知道主人跑了,他們被扔下了。此刻大批官兵沖了進來,又把整個府邸圍得水洩不通,他們才知道主人是真的垮臺了。
金銀細軟都被楊小林帶走了,府裏留下了一些不方便帶走的古董之類的大物件,還是被砸碎的,他是寧可親手毀了也不留給欽差啊。
“豈有此理,他竟敢用黃花梨木和小葉紫檀,如此僭越,其罪當誅!”趙羽看到校尉呈遞的賬冊,氣憤不已。
“是啊,若是任由他繼續坐在這個位子上,說不定日後,他連金絲楠木都敢用。原本以為他只是貪財。”白珊珊也是大開眼界了。
“金絲楠木?就是據說……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那個木頭?”丁五味好奇地看着兩人及其難看的臉色。
“對,就是通常給帝王做龍椅、龍案、龍塌、龍床和……”她突然打住,迅速瞥了一眼旁邊正在和柴光耀交談的楚天佑,小聲說“棺木用的。”
“哇,這還得了!他這是想造反啊!”丁五味瞪大眼睛叫着。
白珊珊一邊翻閱冊子一邊說:“他家裏居然還有驚世名繡挂屏十二軸,每軸高一尺兩寸五,寬一尺五寸五,白绫地,五彩繡,繡的是天女散花,淡染輕鈎,缥缈無比。據說宮裏最早的刺繡是五代的《三星圖》,金缫線壓,痕镂疏分。他這個,可以跟宮裏的媲美了。”
丁五味聽得直咂舌,連連說,他簡直把自己當國主了。
不出三日,楊小林被一個獵戶告發,被抓了,立即被投進州府大牢,州府衙門貼出告示,三日後在府衙公審原洛河郡郡太守楊小林,有要告他的,可到府衙告狀。
這一下整個沔州府都炸鍋了。楊小林是什麽人?整個沔州府六個郡守裏面最有權勢的一個,甚至跟州刺史分庭抗禮。兩年了,州刺史都沒能動他分毫,簡直就蓋過了州刺史,他可是沔州府的土皇帝啊。這……一下子就給抓了?還要公審???沔州府要變天了!而且這個楊小林不是個好人,這在沔州府是婦孺皆知的,如今他遭了報應,大家怎能不去看看熱鬧?
公審那天,府衙大門還沒開,外面就擠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甚至還有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審楊小林,畢竟這麽多年,可沒人能動他一根手指頭。
巳時初,府衙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衙役分列兩旁。因為堂外旁聽的百姓實在太多,都擠到大門口了,就有差役在門口維持秩序,整個公堂威嚴肅穆。
柴光耀升堂問案,官威嚴整。丁五味穿着紅色官服,以欽差的身份坐在一旁監審,白珊珊站在他旁邊,以防不測。因為楊小林認識楚天佑和趙羽,他倆并未出現在堂上,只是在角門的珠簾後旁聽。
直到一身囚服,戴着枷鎖、腳鐐,披散着頭發、光着腳的楊小林被衙役押上公堂,堂外的百姓才徹底相信真的是楊小林被抓了,要治罪了,這不啻于旱天雷,那可是楊小林啊,在沔州府一手遮天的楊小林。這個欽差可真厲害啊,衆人紛紛望向旁坐的丁五味,一個個感嘆:人不可貌相。
楊小林作威作福、殺伐決斷慣了,一向只有他審人,別人跪他,如今雖為階下囚,依舊倨傲地不肯向柴光耀下跪,甚至都不正眼瞧他,也不開口說話。衙役朝着他的膝蓋窩一個飛踹,他老老實實跪下了。
“楊小林,你可知罪?”柴光耀驚堂木重重拍下。
“哼,成王敗寇,我有何罪,還不全憑你一張嘴?”語氣帶着極度的輕蔑。
“楊小林,這裏是州府衙門的公堂,不是你曾經的郡守府,由不得你作威作福。”
“你說我有罪,你倒是說說,我有何罪?”楊小林依舊是斜眼瞟柴光耀。
“問得好,你有何罪?你給本官聽清楚了:你身膺廟堂之寄,不思為君分憂解勞,為百姓纾困解懸,為天下争公理正義,你鬼蜮其形,豺狼其性,蛇蠍其心,你草菅人命,敲骨吸髓,招權納賄,無視官箴,為亂地方,你上負天恩,下欺黎庶,我楚國容你不得,天地間容你不得!”
“大人真是正氣凜然啊,下官佩服,佩服。”楊小林滿眼的嘲諷:“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你在司馬家面前得了臉,又有欽差撐腰”,他瞥了一眼旁邊的丁五味,“說起話來都底氣十足啊。你說了這麽多,诶,證據呢?證據在哪兒呢?”他直接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
楊小林言及司馬家,頗為不敬,趙羽不禁皺眉,偏頭去看楚天佑,他卻似毫不在意。
“好個‘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對葉家倒是忠誠,時至今日猶在思念故主!”這話是及其嚴重的,而楊小林根本不為所動,他已經豁出去了。
“你要證據,本官就給你證據,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帶人證、物證!”
接着一大群人證、物證被呈上來了,頭一個就是高翎,接着是姬主簿,然後是他們提到的其他人,包括楊小林手下的那九個縣令。那九人本就是貪生怕死、貪財,又沒主見的牆頭草,當初跟他同流合污,無非就是愛財,加上迫于他的淫威。如今他已倒臺,那些人為了自保,還不盡其所能地出賣他,以求得輕判?
“這些個自身都身犯重罪的碌碌小人也配指認我?他們的話也能當證據?”楊小林一一掃過那九位昔日像哈巴狗一樣取悅自己的縣令,一臉的嫌惡。
“楊小林!枉你飽讀詩書,身居要職,難道沒讀過古人明訓?‘所言是,雖盜跖之語不可為非;所言非,雖堯舜之語不可為是’。只要說的是實情,罪犯的話一樣能作證!”
因為證據俱全,審訊相當順利,楊小林難逃其罪,可他始終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樣子,對任何證據都不屑一顧。堂上之人氣憤難當,堂外百姓義憤填膺。
最後,柴光耀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楊小林,自你任洛河郡郡太守五年以來,直接殺害人命七條,貪墨官銀二十三萬五千兩,其中軍饷九萬兩,收受賄賂七萬兩,縱容、教唆、威逼手下官員集體貪墨達十一萬兩。你視朝廷官位如己物,任免任意,兄弟子侄,皆為你羽翼,為你所累。你,為臣不忠,為官不仁,為兄不義,為父不慈。你上負君王,下愧黎民,你罪該當誅!”
“說得好!說得好!好個高風亮節、深明大義、忠君愛國、大義凜然的刺史大人!”楊小林斜着眼,極盡譏諷地說道:“我問你,你做官是為了什麽?當真如你所說的什麽匡君輔國、為民請命?不存半分私心?不為名,不為利?”
柴光耀一聲大喝:“楊小林,我柴光耀一生為官既不求名,也不謀祿,所求者只為天地間不幸之人争些公平義理,為廟堂上留些凜然正氣。朝廷威儀豈容你等蠧吏玷污?像你這等惡吏,劣跡斑斑,人神共憤,本官饒你不得!你所犯之罪,證據确鑿,現在本官判你抄沒家産,秋後問斬。來人,押下去!”柴光耀的一聲驚堂木宣判了楊小林的結局。
看着柴光耀與楊小林的較量,珠簾後的楚天佑欣慰地說道:“不因微小而不顧,不因強勢而枉法。”
随着楊小林被判死罪,堂外一片叫好聲,洛河郡百姓苦楊久矣。
楊小林這個賊首都被處決了,其他從犯幾乎吓破了膽,問什麽招什麽,很快便全部審完、判完。忙了大半個月的案子終于審結,正義得以伸張。遠在京城的兵部尚書因軍饷失察,罰俸一年。
整個洛河郡的官員被連根拔起,全國官場震動。楚天佑此番在洛河郡敲山震虎、殺雞儆猴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沔州府其他郡有過貪腐或渎職的官員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個就動到自己頭上。不過楚天佑并不喜歡大開殺戒,只是讓柴光耀對他們小懲大誡,以儆效尤,再借湯丞相之口通令全國各州自查,給他們一個機會,一時全國官場風氣為之一新。
另外,楚天佑特別批示,考核各級官吏,不止要考核他們的政績,對他們的官聲、品德更要嚴加品評。各級官員不止自己要修身立德,以身作則,對子孫的言行操守也要嚴加約束教導,不可再出現曾經的何耀祖、段公子之流。
此番案情已了,此處又無太後行蹤,楚天佑一行人便決定早些離開,前往他處尋母。
丁五味在跟柴光耀侃大山,趙羽在跟司馬、都尉交代軍務,楚天佑與白珊珊遇見了收拾行李準備回家的高翎,只是他看起來并無沉冤得雪和重返家園的欣喜,反而是無精打采、心事重重的。
“高翎,你怎麽看起來好像不高興?你為枉死的家人讨回了公道,又是揭發這樁官場集體貪墨案的大功臣,應該高興才是。”楚天佑溫和地對他說。
高翎怏怏地回答:“楚大哥,你就別誇我了,我哪裏是什麽功臣,我不過是想給屈死的家人讨回公道而已。”
白珊珊笑着說:“話可不能這麽說。這次雖然有柴大人秉公辦理,但缺少你的證據可不行。還有,你不畏生死,冒着生命危險揭發奸邪,真是個勇士。是所謂‘忠臣不畏死,故能立天下之大事;勇士不顧生,故能立天下之大名’。”
楚天佑連連點頭道:“嗯,珊珊所言極是,哈哈哈……”
可高翎仍是垂頭喪氣。
“高翎,你究竟還有何難處?不妨說與我們聽聽。”楚天佑甚是好奇。
高翎也不隐瞞,告訴他們:“也說不上什麽難事。在我家出事前,我一心想考取功名,将來做一個像我爹那樣造福百姓的好官。出事後,我們全家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報仇。現在大仇得報、心願已了,我突然發現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要做什麽了,很是迷茫。”他不止眼裏迷茫,心裏更迷茫。
楚天佑耐心聽他說完,微笑着說道:“怎會迷茫呢?你該重拾曾經的志向,考取功名,繼承父志。令尊對得起自己的名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也對你寄予厚望:志向遠大,展翅高飛。年輕人當懷鲲鵬之志,不可意志消沉。你們家的遭遇正是因為我楚國有楊小林那樣的奸佞,倘若日後官場上有更多柴大人和令尊那般秉公執法、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的官員,那麽你們家的遭遇就不會發生在別人身上。”楚天佑目光灼灼地看着高翎。
高翎愣愣地看着他,細細咀嚼他的話,然後點了點頭,堅定地回答:“楚大哥,我懂了。”
楚天佑笑着拍拍他稚嫩卻又堅韌的肩膀。
高翎突然擡頭看向楚天佑,嚴肅地說道:“楚大哥,憑你的本事,給欽差大人做随從實在太屈才了,你完全可以做更大的官,造福更多的百姓。”高翎很認真地說,還一臉的惋惜。
楚天佑聞言一愣,白珊珊卻是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聲,兩人同時轉頭看她。楚天佑是略帶寵溺、略帶無奈的嗔怪眼神,還帶着笑意,高翎是滿眼的狐疑。白珊珊趕緊止住笑,咬着唇。
楚天佑笑意溫和地對高翎說:“那……我們兩個就比比看,以後誰做的官大,造福的百姓多。”
“一言為定!”到底是孩子心性,高翎立馬興奮起來,可突然他又似想起什麽來,問道:“诶,以後我怎麽找你,怎麽知道你做多大的官啊?”這個問題很重要,幸虧他想到了。
楚天佑啞然失笑,說道:“只要你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在京城,我們一定能再見。”
“真的?”高翎有點懷疑。
“真的!”楚天佑答得認真。
“好,我信你,那就這麽說定了,擊掌為誓!”高翎擡起了右掌對着楚天佑。
“好!”楚天佑也伸出右掌。兩個男人的手掌拍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白珊珊拿袖子擋着嘴笑個不停。
經年後,成年的高翎參加殿試時,真的看到了他的楚大哥。入仕後,他又看到了其他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