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錯了

天還未亮，衆仙族已然開始做最後的布置。

寧府周圍的百姓全部被安置在了別處，整條街都是空蕩蕩的。陣法被改進加固了一遍又一遍，力求天倐一出現，便動彈不得。整個寧府張燈結彩，紅綢高挂，一派喜慶模樣。

看起來是天衣無縫了。

寧星蘿一身喜服，站在庭院中，看向天空。

但是……總覺得還有什麽沒有考慮到……

“你怎麽了？該去前廳了。”陸蓁蓁也走了出來，一身喜服，襯得她更是嬌豔。

“總覺得……我們忽略了什麽……”

陸蓁蓁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你是說……天？今日萬裏無雲，白日青天，不會錯的……”

寧星蘿想起來了，上次在鄞城也是，唐美人所述唐村劫難也是……黑雲蔽日，晦暗無光！影靈都會，天倐只會更擅此術！

“不行不行！阿辭呢？你大師兄呢？我有話要跟他們說！”

陸蓁蓁一臉疑惑，“要說什麽？你……”

寧星蘿放開陸蓁蓁，徑自往前廳跑去，一路問着，終于找到了傅恕離。

“天會黑！影靈會讓天變黑！”

傅恕離正和幾個師弟交代待會所守之位，看見寧星蘿冒冒失失走過來，抓着他沒頭沒尾地說着。

寧星蘿見他不明白，于是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如此……”傅恕離擡頭看了看日頭，拉住一位師弟，“時間來不及了，你去通知松流靈尊，就說我去雲上護住日光，以防影靈施展黑雲之術！其他的，都按計劃進行！”

交代完，他又看向寧星蘿，“寧姑娘，此番對付天倐危機重重，在下有一事相托！”

“好，你說。”

“觀辭靈力低微，修為不濟，卻是心系蒼生，對自己不管不顧……我不在，望寧姑娘……看住他，護好他。”

寧星蘿重重點頭。

怪異難聽的喜樂從遠處漸近，陸蓁蓁也趕了過來。

喜樂是這些仙族随意找了幾個懂些音律的弟子所奏，喜不是喜，悲不是悲，只為了将動靜搞得大一些，吸引天倐來此，倒顯得滑稽可笑。

“我覺得……你與其擔心天上日光，不如擔心擔心……天倐會不會來。”陸蓁蓁喘勻了氣，撇着嘴，對寧星蘿所憂之事，不屑一顧。

“他費了那麽多周折，就要我和阿辭成婚，怎麽會不來？若是不來，我親自去神幽墟把他找出來，不将他解決，我和阿辭也沒法安心成親。”

“你倒是不害臊，當真想與我師弟一起。”

“那是自然！”寧星蘿看向遠處，兩位新郎也到了。

“那今日就借你的阿辭一用，來日就等着喝你們倆的喜酒了！你放心……我可從來沒喜歡過他！”

“我知道！”

兩位穿得一模一樣的新娘，挽住了各自的“夫君”，站定在布置成喜堂的正廳。

宋枝瑤替兩位新人蓋上大紅喜帕，卻四處張望，寧星蘿小聲将傅恕離的去向告訴了她，她溫柔地朝寧星蘿笑了笑，随即轉身，也向着天上雲端飛去了。

這仙族的自己人都離開了，一會兒打起來，還真是顧不過來……

衆人都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守陣法的、拉鏡繩的、觀禮的、挑起氛圍的，還有喊詞的，按着事先安排，各就各位。

唐壯實倒是沒穿上新郎服，只是牽着小亭清，一臉憤恨地看着傅觀辭，連小亭清和他說話，都似未聞。

寧星蘿蒙着蓋頭，只看到眼前紅紅的一片，心裏覺得好笑。

這麽算，她也是穿過三次紅嫁衣的女子了，當真是世間少有，話本子上都沒這麽寫……往後醫好哥哥，她游歷山川之際，定要自個兒也撰寫一本，就寫妖女與仙族的情愛糾葛！

還有……下一次……要是能不穿紅衣服成親就好了……總感覺自己和這喜慶的紅色，犯沖。

“兩對新人拜堂——”一聲高呼。

“男女雙雙堂前站，天賜仙女配良緣，男左女右把堂拜，先從天地拜起來——”

這仙族從哪兒學來的話？喊詞整的一套一套的……

這邊的唐壯實氣得背過身去，不想再看。

小亭清拉了拉唐壯實的衣服，“……石頭哥哥，姐姐是不是嫁給仙長哥哥了？我怎麽覺得姐姐好像變高了一些？”這話他已經問了好幾遍了，只是唐壯實一直沒理他。

“一拜天地，天長地久——”

兩對新人齊齊轉向，面朝天地，深鞠一躬。

唐壯實覺得煩躁，捂住耳朵，“嫁什麽仙長哥哥，嫁給傅觀辭的，是我的蓁蓁！”

“二拜高堂，四季安康——”

高堂之上，坐着松流靈尊。

寧星蘿頗不情願，卻還是順着寧亭澈一起俯下了身子。

還沒直起身子，眼前卻驟然一黑！

人聲嘈雜起來，一陣騷動。

“怎麽回事？怎麽什麽都看不見了？”

“天倐來了？”

“大師兄呢？”

……

寧星蘿下意識揭開紅蓋頭，周圍的人聲告訴她，不是她眼前一黑，是大家……都看不見了……

或者說，所有人都像被困在了一個密不透光的巨大罩子裏。

天倐……來了？

心跳逐漸變快，呼吸也開始滞澀。

她緊緊握住寧亭澈，将他護在身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靈力逐漸于靈識彙集，她閉上眼，将靈力入指尖，帶過雙目。

“小師姐，你怎麽……”阿辭的聲音傳來，帶着疑惑。

寧星蘿再睜開眼，好像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但是太暗了，根本看不真切……

阿辭叫小師姐……陸蓁蓁怎麽了？

她再度向雙目注入靈力，接着，看向身側傅觀辭與陸蓁蓁所在。

阿辭身旁空無一人，但他的手伸向空中，擡着頭茫然地試圖看見什麽。

寧星蘿順着傅觀辭的目光往上看，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嘀嗒——

有血滴在了傅觀辭的臉上，他伸手摸了摸，有些粘稠，帶着血腥氣……血……

他有些慌了，“小師姐！”

只見半空中的陸蓁蓁，甚至連蓋頭都沒有來得及掀開，無數道黑氣穿過她的身體，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陸……蓁蓁……”

寧星蘿此刻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口中喃喃，身體僵硬。

方才還和她說，要喝她與阿辭喜酒的陸蓁蓁……那個總和她鬥嘴偏又說不過她的陸蓁蓁……那個争強好勝，聲稱阿辭若是欺負她，便要為她找阿辭算賬的陸蓁蓁……她寧星蘿的第一個小姐妹……陸蓁蓁……

“陸姑娘？小星蘿，陸姑娘怎麽了？”寧亭澈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輕輕晃了晃她。

寧星蘿被這一晃，回過神來，眼眶一熱，淚水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蓁蓁！蓁蓁怎麽了？寧星蘿！傅觀辭！蓁蓁怎麽了！你們在哪？說話啊！”唐壯實聽到這邊的動靜，無頭蒼蠅似的，沒有方向地喊着。

寧星蘿伸手擦去眼淚，飛身而起，抱住陸蓁蓁，試圖将她帶下地面，卻不能挪動陸蓁蓁半分。

到底……是誰？天倐？陣法毫無波動，他就這樣進來了？

她呼吸急促，帶着憤怒，帶着悲痛，在混亂成一片的人群中掃視着，卻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區別于周圍所有的人，孤身一人靜靜地站着，一雙黑色瞳仁死死地盯着她懷裏已然氣絕的陸蓁蓁。

小……亭清？

寧星蘿心跳幾乎停止，心口好似有什麽東西堵的嚴嚴實實，連帶着呼吸都全部堵死了。

腦海中亂糟糟的，出現了很多聲音，陸蓁蓁的聲音……

“你那個弟弟，你小心點！我覺得他……說不上來……總之，你自己當心”

“我很确定！他是自己跑出去的！”

“他一個小孩哪來這麽大膽子？”

“那他又是如何在神幽墟自己待了四天，也沒餓死的？”

……

腦海中的聲音歸于一陣嗡鳴，寧星蘿難以置信，張了張嘴，“是……你嗎？”

人聲霎那間靜止，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不似定身術，更像是将所有人的時間都停止了。

小亭清向前兩步，站在地上仰着頭朝她露出了一個天真地笑容，“姐姐，現在……你可以和仙長哥哥成親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他……

難怪……難怪當初他還是乞丐時，在人群裏直直朝她撲來；難怪他跟着她，賣慘自己沒有地方住；難怪她和阿辭在相南山會毫無察覺地被轉移；難怪在神幽墟他安然無恙；難怪他一上來就叫阿辭姐夫……難怪扁冭這麽快就被找到……

是她錯了！是她錯了！

眼中蓄滿淚水，內疚、懊悔、憤怒……這些情緒在她心口堵成一塊化不開的巨石，巨石碎裂開來，狠狠地鑽鑿着她的心。

“只要姐姐和仙長哥哥成親，這些人都沒事……我也沒想殺那麽多仙族，會惹麻煩！尊上知道了，要生氣的。”他吐了吐舌頭，一副稚童模樣。

她定定地看着他，喉頭幹澀，艱難地發出聲音，“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只好讓他們死了！然後我再把你們兩個抓起來，關在一起，總有一天……你們會洞房的吧？”

寧星蘿看向懷裏的陸蓁蓁，伸手緩緩揭開她面上的喜帕，輕輕合上了她的雙眼，口中喃喃，“為什麽？”

“姐姐是問什麽？為什麽殺了她？因為她是個麻煩呀！而且……她和仙長哥哥有婚約不是嗎？殺了豈不是兩全其美？所以……姐姐，你明明和仙長哥哥兩情相悅，為什麽不肯成親呢？”

是個麻煩……

她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深吸一口氣 她閉了閉眼，攥緊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漸漸冷靜下來，“別叫我姐姐，也別叫他哥哥，我們不過是你的棋子。說吧……為什麽要我和他成親、洞房？”

小亭清，不，天倐低頭想了想，朝她粲然一笑，“因為有趣啊！仙族和念靈結合……不知道能生出來什麽稀世邪物，不有趣嗎？”

屋外的黑暗中，隐隐裂開了一道極細的縫，似有日光透了進來。

寧星蘿瞥了一眼裂縫，又看向天倐，“邪物？所以……你們都覺得念靈是邪？”

她一手抱着陸蓁蓁，一手在長袖下悄然運轉靈力。

“那今日，我便要你看看！到底誰才是邪——”

裂縫驟然炸開，日光頃刻間吞噬了黑暗，灑滿整個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