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好人吧

東城這一條街的道上都亂成了一團，小孩偷了東西，看着又瘦又髒，但占着個頭小，東跑西竄，搞得街邊商販路人，人仰馬翻。

寧星蘿本不想多事，可這小孩老遠就盯上她似的，她分明也躲到了一邊，卻被小孩撲了個滿懷，緊緊抱住。

她下意識聞了聞……害怕、饑餓、期盼、渴求……

是個人，看着是個尋常的小乞丐。

追過來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額上綁着汗巾，看着像個廚子，“姑娘，這臭乞丐偷了東西，還敢弄髒了姑娘的衣裙，我這就——”

寧星蘿打斷了他的話，“沒事，他偷了你什麽？”

說着，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師父給她換上的那身月白色華服，果真染上了幾個小黑手印。

小孩往她身後縮了縮，蹭得她裙子上灰撲撲的，小手竟然想趁她不注意，摸走她腰間的玉墜子。

寧星蘿抓住了他的手，一時哭笑不得，想來，大約是自己這一身打扮在這人堆裏顯得過于富貴，這才讓這小孩盯上了。

“姑娘，這小乞丐偷人東西不是一回兩回了，你看，姑娘好心，他卻要偷姑娘的……我看這……”這大漢顯然想将這孩子抓回去，打一頓出出氣，并不想讓寧星蘿多管閑事。

寧星蘿笑了笑，蹲了下來，看着面前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小孩，姐姐以前也偷過東西，但是那個時候沒人教過姐姐，什麽是偷，後來……有個哥哥救了姐姐，還将這話教給了姐姐。今兒姐姐也幫你這一回，也教你這一句，以後……不問自取便是偷，偷東西是不對的！記住了嗎？”

那小孩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倒是格外好看，烏黑的瞳孔占了大半眼眶，小狗兒似的，懵懂又可憐。

他似懂非懂地歪着腦袋，“姐姐穿得這麽漂亮，也要偷嗎？”

寧星蘿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見他嘴角還沾着饅頭屑，于是站了起來，看向那大漢，“他不過就是偷了你一點吃的……”說着，她拔下發髻上的銀釵，遞了過去，“這發簪雖也不值什麽，但他一個小孩，能吃得多少東西？還你肯定是夠了，你放了他吧！別追究了！”

那大漢接過銀釵，“行吧，看在姑娘心善的份上，我就放過他，再有下次！我就打死你！”

“還有我呢！姑娘，方才這小乞丐撞翻了我的瓜車，一車甜瓜全沒法賣了！您好人做到底，不能不管啊……”一老大爺見狀冒了出來，連忙嚷嚷起來。

“還有我還有我！你看這菜，都被踩爛了……”

“還有我！我這些可都是上好的瓷器啊……”

“還有我……”

寧星蘿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話都插不上一句。

她不禁捂住鼻子……少數的傷心、擔憂、懊悔、悲切，都被這數不盡的貪婪給蓋過去了……實在是臭的厲害……

真的需要一點賠償的只有少數，多的是濫竽充數跟着想占便宜的……

她嘆了口氣，長袖下的手掌中已經握了一把小石子，放到嘴邊吹了口氣，“這是賠給你們的！”說着，她将術法變幻的金石向天上抛灑，随即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小乞丐跑了出去。

直到周圍人漸漸少了些，後面也沒有人追來，寧星蘿這才停了下來。

“姐姐……我們……為什麽要跑啊……”小乞丐喘着氣，仰着腦袋看向寧星蘿。

寧星蘿俯下身，笑着看他，“因為……我樂意啊！”她直起身子，“行了，幫我也幫了，以後別偷東西了！回去吧！”

她心情很好，感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就在這時，一只髒兮兮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寧星蘿低下頭，小乞丐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道：“姐姐，我的呢？”

寧星蘿皺起眉頭，“你的？你的什麽？”

“金子呀！”

“我揍你信不信？小小年紀，胃口不小，想要錢自己想辦法掙去！”寧星蘿想了想，看着他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于是撇了撇嘴，将腰上挂着的，那個先前被他盯上的玉墜子，遞給了他，“行了吧！走吧走吧！”

小乞丐嘀咕着，“玉……差是差了點，但總比沒有好……”

寧星蘿翻了個白眼，不再管他，大步朝前走去。

正事要緊，眼下天快黑了，也不知道這一天下來，師父怎麽樣了……

方才在街上，感覺影靈似乎并沒有大幅動作，尋常百姓多還是凡人，只有個別幾個，也并沒有湊上來看熱鬧。

影靈這種東西的存在，實在是有違阿辭口中的天道，若是他們把這凡人都變成影靈，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那該有多少鬼靈啊……

鬼靈……怎麽……沒見老大夫的鬼靈？

枉死之人，必失魄為鬼……說起來，唐村那些村民的鬼靈，也沒有見到一個。

寧星蘿忽然想起那時在唐村美人家中，假美人似乎說過，她做事不慎，留了尾巴……當時沒細想，難道……美人鬼靈，就是假美人所謂的尾巴？

那麽……影靈做惡，凡人身死，連魂魄也會具消？

真是要天下大亂了，影靈但凡做事幹淨點，這不就要悄摸摸把整個人族都滅了嗎？這些仙族也是，整日裏滿口的正道蒼生，如今蒼生有難了，就派了兩個菜鳥過來……還差點把命都賠進去了……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寧星蘿小聲念叨着。

她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想辦法找到那個變态！把師父救出來！

身後傳來異響，似是有人在跟蹤她。

“什麽人？”寧星蘿猛地回過頭，卻微微一愣，“小屁孩！你……跟着我幹什麽？”

“姐姐，你是仙人嗎？”小乞丐眨了眨眼睛，走近了些，卻又不敢走得太近。

“怎麽了？”

小乞丐指了指她的衣服，“幹淨了……”

寧星蘿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裙。

師父送的衣服自然不是凡品，先前她心口還被那個變态掏了個洞呢！這華服不僅好看，還可自複潔淨破漏。

“你問這個幹什麽？天都要黑了，你再不回去，妖魔鬼怪可都要出來抓小孩吃了！實話告訴你，我可不是什麽仙，我是……妖！蘿蔔妖！”

想着是吓唬小孩，寧星蘿就順嘴挑了個不那麽可怕的。

小乞丐半點害怕的模樣也沒有，有些好奇地問，“蘿蔔妖？蘿蔔也可以是妖怪嗎？”

“那當然，這世上什麽都能成妖，蘿蔔妖有什麽稀奇的？你看我穿這衣服的顏色……看出來了嗎？我是白蘿蔔。”

“可你的頭發是黑的，白蘿蔔應該是綠的呀……”

“你才應該是綠的！小屁孩……”寧星蘿走近了些，小乞丐也沒躲，直直地站着，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沒地方去？”

“有！”小乞丐扭過身子，指着遠處，“那邊有個巷子，我住在那兒。”

寧星蘿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能比較遠，并沒看到什麽巷子。

“你爹娘呢？生病了？待在家裏出不了門？”

“沒，沒有爹娘……沒有家……”小乞丐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寧星蘿聞言微怔。

她也沒有爹娘，沒有家……但是，她有哥哥……

“走吧！送你回去。”

小乞丐點了點頭，領着寧星蘿往他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寧星蘿一個影靈都沒有看見，這相州城，好像還是那個離開之前的相州城……難道要找有人成親的地方？

“姐姐，到了。”

寧星蘿順着小乞丐指的地方看去，幾個籃子搭在一起，堆出一塊半人高的小棚子，地上鋪着破舊的草席……

“你就住這兒？”

小乞丐可憐巴巴地點頭。

寧星蘿抿了抿嘴，手中變出一塊金石頭放在了小乞丐手中，“行了，送也給你送回來了，別跟着我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仿佛怕再晚一些，就要忍不住給自己找麻煩，可是衣服的小小一角，卻被那小乞丐緊緊抓住了。

她閉了閉眼。

罷了，還是做個好人吧……

“你！跟我走吧！”

并不是寧星蘿不願意帶着個小孩，只是眼下她自己都是一腦門子事兒，這小孩又是個凡人，跟着她未必是好事。

但看了他的處境……跟着她也比睡在這兒好。

小乞丐高興極了，拉住了寧星蘿的手，“我就知道姐姐你是好人！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麽你就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寧星蘿牽着他往東城醫館走去。

“他們都叫我小乞丐！”

“小乞丐？這算什麽名字？人又不是小狗小貓，你得先有個正經名字！就叫……玉墜子……寧亭玉吧！我哥哥家中，女子字輩為星，男子字輩為亭，所以……以後我就是你姐姐了！你還有個哥哥，馬上你就能見到他了……”

寧星蘿暗自吐了吐舌頭，也不知道亭澈哥哥能不能同意，自己擅作主張，給他家尋了個男丁回來……

“好！”

回到東城醫館，結界完好，寧星蘿放心地牽着小乞丐走了進去，卻見到傅觀辭已經醒了，坐在床邊四處張望，似是才醒不久。

傅觀辭看見歸來的寧星蘿，這才松了口氣。

“你去哪了？這……孩子是……”

“撿的。”寧星蘿得意洋洋地看向傅觀辭，“我可是聽從你的諄諄教誨，行善事結善緣！喏，這就是善緣！”

她走近了些，将小乞丐往傅觀辭面前推了推，“這才是真仙人呢！還不叫人。”

小乞丐回頭看了看寧星蘿，又看向傅觀辭，眨了眨眼，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