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父母心

不知何時，灰雲散開，雲層中透出一束束陽光，鄞城的天漸漸放晴。

寧星蘿穿梭在雲端尋覓，始終不見蘭若的身影，也不見那三個魔族影靈的身影。

春禍和蟬歸那兩個連帶着師父一起消失不見倒也罷了，怎麽扁冭也沒了？

她擡頭迎着日光，靠得近了明明應該格外刺眼，可她卻渾然不覺，眉頭緊鎖，心中擔憂蘭若安危。

難道是因為天晴了？有光了？所以影靈察覺暴露弱點……就跑了？可是師父呢？師父那麽厲害，總不至于被他們帶走了吧？

寧星蘿努力想嗅出蘭若的氣息，哪怕是一點殘留也好。可是……天上的風早就将氣味吹散了，半點可循之跡也沒有。

她低頭看向鄞城四周的高山，繞着飛了一圈，歇在了地勢最高的一棵古樹頂上，情緒有些低落。

方才找不見師父，寧星蘿順道将這鄞城也找了一遍，她的肉身也不在鄞城……

離開相南山後，她也就做成了一件事：找到了唐美人的哥哥。

肉身沒找到，自己的哥哥身染怪病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些日子以來不知道忙了些什麽，還連累了傅觀辭和他師姐，如今又丢了師父……

腳下林中突然冒出了影靈的氣息，寧星蘿警覺地直起身子，盯着那影靈出現的方向。

不是那三個護法……是個看起來三十有餘的尋常婦人。

那婦人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終于發現了樹上的寧星蘿，朝着層層疊疊的枝桠喊着，“寧姑娘，扁大人有話要帶給你。”

寧星蘿瞬間出現在婦人身後，手中變出一柄長劍，猛地刺在了地上婦人的影子之上，“快說！他在哪？我師父呢？”

“寧姑娘莫惱……”那婦人瞧了瞧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絲毫不慌，“扁大人說了，寧姑娘要想見到那大妖，便自己帶着那仙族小郎君一起，來相州城找他。”

若尋常影靈都為天倐控制，那這影靈怎麽會喚天倐的護法作大人？

寧星蘿皺着眉頭，“找他？怎麽找？”

“寧姑娘這麽聰明，都見過這麽多次了，怎麽會想不到？哈哈……”婦人影靈笑着，消失不見，不知是死了還是逃了。

寧星蘿并沒費神管她，兀自皺眉回憶着，除了初次盯上傅觀辭的那兩個影靈，影靈做事似乎都與成親有關，花轎喜樂……

東城林子裏的異族結親，她和傅觀辭醒來便被那兩個影靈關在密牢；唐村唐美人的大喜之日，全村都被換成了影靈；師父與唐壯實拜堂之時，影靈來犯……

影靈肆意殺人、替人……這才是真正的惡吧！那些人……唐村的村民，無辜的百姓……他們什麽也沒做，便要遭這滅頂之災……明明死了，卻還要被這些髒東西頂替着名字、身份、記憶……

旁的暫且可以不管，但如今師父在他們手中，寧星蘿便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咬了咬牙，飛身而起，回到了蘭宅。

影靈沒有再出現，寧星蘿解開了先前設下的結界，推開房門。

“寧姑娘！你回來得這麽快？他們……”唐壯實坐在床邊，一臉驚訝看向寧星蘿。

寧星蘿正要開口，看清屋內情況，臉色微變，快步走近，忍不住大聲質問，“你怎麽把他扔在地上！”

只見陸蓁蓁好好在床上，睡着軟榻，蓋着棉被，而傅觀辭，竟然可憐兮兮，一個人躺在地上！

“沒，沒扔……”唐壯實吓得站了起來，小聲辯解，“是我和幾位姑娘一起擡過去的……”

“他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你說你好歹也算是個大夫，話本子上說‘醫者仁心’，你怎麽能這樣？”寧星蘿蹲在傅觀辭身旁，雖見他身下墊着被褥，但她臉色依舊不太好看。

“不，不是的，寧姑娘，你別生氣，我是想着他倆畢竟男女有別……躺在一張床上……不太妥當……”

寧星蘿扶起傅觀辭，靠在自己身上，試圖讓他舒服點，随即瞪了唐壯實一眼，“男女有別？那你怎麽不把陸蓁蓁扔地上？不過是陸蓁蓁為救你才這樣，你偏心罷了！可是他……也是為救我才變成這樣的……”

唐壯實有些手足無措，口中喋喋不休地解釋起來，“不是的，寧姑娘你聽我解釋，是我考慮不周，以為傅仙長怎麽也比陸姑娘她強些……”

寧星蘿沒搭理他，扶起傅觀辭走到床邊，“走，現在就回東城醫館！先把這兩個救回來再說！”

唐壯實一愣，正要發問，只覺身上一輕，眼前一晃——

東城醫館，白胡子劉大夫正碼着藥材，記錄在案，見到突然出現的四人，愣了愣，“小石頭？你……”

小石頭？天底下的師父都喜歡給徒弟取外號啊……

寧星蘿看向劉大夫，剛想開口，卻察覺不對，将陸蓁蓁往唐壯實肩上一靠，攔住了想要上前的唐壯實，随即手上“咻咻”兩聲，點燃了屋內僅有的兩根蠟燭。

其實此時東城醫館裏并不算暗，但寧星蘿學東西向來很快，這是照着蘭若的架勢，先下手為強。

“寧姑娘……”唐壯實頗為不解地看向寧星蘿，手中卻已不自覺扶穩了陸蓁蓁。

“唐壯實，雖然此時告訴你，你怕是要哭鼻子了，但眼下不是哀悼劉大夫他老人家的時候，把眼淚憋回去，顧好傅觀辭和陸蓁蓁，我今兒替劉大夫把這不要臉的替身給滅了，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說着，寧星蘿将傅觀辭靠在唐壯實另一側肩膀上，人影一晃，已經踩住了劉大夫的影子。

“寧姑娘……”

唐壯實自然是見識過的，當初去唐村操辦妹妹的婚事，大喜之日，全村村民都變了樣，他幾乎已經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只是他跑得快……

心中悲痛是難免的，他撇過頭去，并不願見到朝夕相處的師父，死在面前，哪怕……這個師父，是假的……

“等等等等！”那被踩住影子的影靈劉大夫察覺不妙，連連叫停，口中兀自念叨，“怎麽會被看出來呢？不可能啊……”

“廢什麽話！受死吧——”

“等等！老朽不是說了嗎？”這影靈實在可惡，說話語氣，言談舉止與劉大夫簡直一般無二，即便被揭穿身份，也沒有改變。

他捋了捋胡須，看向昏迷的陸蓁蓁與傅觀辭，“這兩個人不救了？老朽雖然不是真的，但醫術可是真的。”

寧星蘿聞言，眉頭微蹙。

這影靈說的有些道理，蘭若只教了她功法，醫術她一竅不通，如今這影靈雖然罪該萬死，但記憶的的确确是那老大夫的……傅觀辭與陸蓁蓁還需要醫治……

可他畢竟已經不是劉大夫，就像唐村的假美人，即便有記憶，即便言行舉止一模一樣，但已經是別的東西了，有了別的心思，怎可托付？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這樣的東西，也會真心為人治病？萬一……”

“小姑娘，你這話偏見很深啊……我等既為靈，豈有不想安生之理？若無你這般眼神毒辣的，發現我等身份，我等又何嘗不想好好為人？”劉大夫搖頭嘆息，“醫者父母心，老朽一身醫術，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為人？若不害人尚有為人的可能，可你們為人，卻要先害人，還說什麽醫者父母心？你也配嗎？”寧星蘿嗤之以鼻，“還有，我不是看出來的，我是聞出來的……”

說到此處，寧星蘿終于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這影靈大夫……竟然有情緒……

等等，這……

寧星蘿一時腦中有些混亂。

難道他也是護法？不對啊……

據師父傳給她的關于影靈之事，除卻三大護法，其餘影靈皆為天倐所控，這三大護法，她都見過了……難道說，天倐也許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控制他們？還是說，三千多年都過去了，這些普通影靈也……進化了？

“那這樣可好……小姑娘你盡管踩着老朽的影子，小石頭你把這二位病患扶過來，老朽來醫治。”

“寧姑娘，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應該……可行……”寧星蘿還沒開口，唐壯實結結巴巴說着自己的看法。

寧星蘿看了他一眼，心知他不忍心親眼見自己的師父身死，哪怕是假的……

也算人之常情……蘭若不過與她兩三日的師徒情誼，她尚且要去救師父于危難；劉大夫将唐壯實帶出村子，多年的師徒之情，豈是那麽容易割舍的……

寧星蘿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頭，“就按你說的來吧……不過，我可警告你，我鼻子可不是一般的靈，你要是動什麽壞念頭，我立刻就讓你消失！”

“小姑娘，這不過幾日不見，你說話怎麽變得這麽沖，你這少年郎可識得你這副面孔？”影靈大夫笑着搖頭嘆息。

“誰和你幾日不見？少在這兒裝人！”

唐壯實将傅觀辭和陸蓁蓁扶到影靈大夫近前，寧星蘿踩在這影靈的影子上，緊盯着他的舉動。

這一趟回來得太急，想不到影靈已經開始對相州城百姓動手了，也不知道他們荼毒了多少百姓……

思及此處，寧星蘿神情一僵……

哥哥！亭澈哥哥也在相州城！會不會……

她臉色越來越難看，可此時分身乏術，她必須盯着這個影靈大夫……唐壯實又是個凡人，讓他去，萬一路上遭逢不測……

眼下該怎麽辦……

此刻的寧星蘿如坐針氈，餘光掃過醫館門口，卻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