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天下]光景霁天容 - 第 16 章 惡臭見真相

惡臭見真相

四人想安慰她幾句,卻發現,在生離死別面前,好像什麽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于是動了動嘴角,終沒能說出什麽,只是靜靜地陪她坐着,聽她傾訴。

“也不知道下一個被擡走的會是身邊的哪一個人,什麽時候輪到自己家,什麽時候到自己。那種日子,是真的煎熬,只能熬過一天算一天。”孫祁氏茫然說着這幾句,沒有看面前的四人。這話也不知道是對他們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她眼裏的傷痛刺痛了四人的眼。眼前這個瘦小的女人,短短數月,婆婆沒了,公公沒了,丈夫倒下了。

“孫大嫂,別太難過,雖然你的公婆不在了,可孫大哥還有得治,你還好好的,兩個孩子也安全了,你們一家四口日後還是可以團聚的。”白珊珊忍不住柔聲安慰。

“是呢,孩子們都好,他們安全了,我就什麽都不怕了。”想到孩子,孫祁氏的眼裏總算有了一點光彩。

“孫大嫂,後來這瘟疫是怎麽處理的?”趙羽聽到孫祁氏的描述,很是着急。

“後來大夫們确定是瘟疫後,就不停地嘗試各種草藥,給病得最重的人試藥,終于找出了對症的藥材,于是官府立馬派了人采藥、分發藥材,在村口支起幾口大鍋,日夜不停地熬煮草藥,再分發到各家。”

“瘟疫治好了?”丁五味很意外,又覺得有些不對。

“差不多一個月後,瘟疫慢慢就被控制住了,病的人、死的人越來越少,症狀也越來越輕。剛開始時,只要染上就幾乎沒有活下來的,而且是幾天人就沒了,後來染上也能治好。再過了将近一個月,瘟疫幾乎就沒有了,很少有人染上了。”

“那……既然瘟疫已經平息了,孫兄又怎麽會在十多天前染上呢?”楚天佑不理解。

“還有,你剛才說,分發藥材。朝廷有制度,發生瘟疫,官府理當分發藥材,是不準收百姓錢的。你開始時說,為了買藥,賤賣、典當,難道官府收你們的錢?”趙羽一向關注吏治。

“不是不是,不是官府收錢,是藥鋪,我們自己去藥鋪買藥。我們本以為災難總算過去了,大家能重新過正常生活,可才好了一個月,瘟疫又回來了。”

“又回來了?”幾個人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是啊。也就是瘟疫鬧了一個多月停了,中間消停了不到一個月,又回來了。也就是第三個月,又有瘟疫了,我公公就是那時候染上的,也不知道怎麽染上的。反正就是這瘟疫斷斷續續,不是這裏,就是那裏冒出一個,按下葫蘆浮起瓢。十多天前,大壯也病倒了。”

“怎麽還反反複複的?那這次跟第一次有什麽不一樣嗎?”丁五味心裏其實已經有了判斷。

“不一樣,就是……跟瘟疫快要平息時差不多,沒那麽兇猛了。被傳染的人少了,症狀沒那麽重,也沒那麽突然,染上的人也不一定都會死,要不然大壯也不能撐這麽久。”

“官府這次沒有派大夫、熬草藥、發草藥嗎?”楚天佑始終關心官府做了什麽。

“沒有,這次官府沒有人進村,我們自己跟藥鋪買藥。有人死的時候,甲長告訴保長,保長禀告縣太爺,然後就有官差過來擡走屍體。哦,村口一直有人守着,不準進出,說是官府的人。”

“等等,孫大嫂啊,你說你們不準出去,外面的人不能進來,那你們怎麽去藥鋪抓藥啊?”丁五味想不明白。

“不是我們自己去,是誰要買藥,就告訴村口守着的人,把錢給他們,然後藥鋪就有人把藥送到村口給守着的人,他們拿進來。”

“哇,那藥鋪不是發大財了!”丁五味忍不住感慨。

“誰說不是呢?誰都不想死,聽說能買到藥,砸鍋賣鐵也要買啊,尤其是年輕力壯的,那可是一家人的頂梁柱啊。”

“所以,你丈夫倒下後,你怕他傳染給兩個年幼的孩子,所以,拼着忤逆官府,或者孩子們流落街頭的風險,也要把他們送出去尋一條活路。”白珊珊一字一句地說着,每個字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是啊,我們可以死,但孩子們絕對不能有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在家裏等死。可守村子的差人說什麽都不讓他們出去,我只好偷偷地冒險把他們送走了。”孫祁氏現在真慶幸自己當初冒了這個險。

幾人都沉默了,為人父母的,可以為了孩子作出任何瘋狂的舉動。丁五味根據孫大壯的病情,給他調整了藥方,四人便離開了。

離開雙塘村時,已是酉時掌燈時分。本該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可雙塘村卻幾乎是黑燈瞎火,一片寂靜,加上冷風瑟瑟,愈顯蕭條。幾人的情緒更加低落,一路上沉默不語,只是快步趕回鎮上投宿。

“公子,我覺得這場瘟疫……有些怪異,尤其是後來複發,可……又說不出哪裏怪。”安頓好後,四人聚在楚天佑房裏談論今天的事,趙羽先憋不住。

“嗯,是有些不尋常。”楚天佑從白珊珊手裏接過茶杯,淺啜一口後回答趙羽。

“官府更不尋常。關着村民不準進出或許還能說是為了防止瘟疫擴散,不準走漏風聲也許是擔心自己的烏紗帽。可他們卻什麽也不做,任由瘟疫繼續在村子裏肆虐,連個面都不露。不準人進出,卻又給藥鋪大開方便之門,這……真的只是為了村民能買到藥嗎?還有,消息封鎖得也太好了,附近的人居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白珊珊放下茶壺,一口氣說出一堆疑問。

“珊珊,你說的這些,的确有些說不通,我暫時無法回答你。”楚天佑輕輕轉動茶杯,轉而看向丁五味,說道:“五味,這個你比咱們懂得多,你怎麽看?”

“四個月前的瘟疫,據孫大嫂描述,來勢兇猛,死的人多,一般瘟疫就是這樣,沒什麽問題。不過呢,這都壓制住了,怎麽又突然冒出來了?按理說不應該啊。還有,那個孫大壯的病也是奇怪,吃那個藥應該早好了才是。”

“那……會不會是,他一邊吃着藥,一邊又被傳染了?”白珊珊蹙着眉,說出這麽一句。

“有可能。他要是吃着這藥,同時又接觸到被傳染的人,或者物件,還真可能就是這樣。”丁五味很肯定地說。

“五味,這瘟疫可以通過哪些途徑傳染呢?”楚天佑向丁五味這個內行請教。

“這個啊,這就多着呢。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是人碰到的都會,比如水源。”

“五味,依你看,問題有沒有可能出在水源上?”楚天佑思索了片刻,想到這點。

“我覺得這個倒挺像。孫大嫂說的有瘟疫的幾個村子不是挨在一起,是分散的,通過物件傳染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水源就完全可以。要是能弄清這裏的水流走勢,那就能肯定了。”丁五味很是篤定。

楚天佑垂眸拿着折扇在左手手心敲着,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他突然擡眼看向趙羽和丁五味,說道:“小羽,五味,明天要辛苦你們一趟。你們去孫大嫂說的發生瘟疫的其他幾個村子看看,另外再打聽打聽,還有沒有其他地方發生瘟疫。五味,這個你懂得多,要麻煩你仔細看看了。你們千萬要當心,保護好自己。”

“是,公子!”趙羽恭敬回答。

“這個沒問題,我是大夫,這個我義不容辭。”丁五味拍了拍胸脯。

“珊珊”,楚天佑又轉頭看向坐在他身側的白珊珊,說道:“明天你跟我一道在附近打聽一下這裏的地形地貌,能拿到地圖就更好了。”

“是,天佑哥”

翌日辰時,用罷早膳,四人兵分兩路各自出發。

趙羽和丁五味一路打聽,得知那些村子都不靠近鎮上,他們走得有些遠。等到了村口,發現都跟雙塘村一樣,村口有人把手。他倆使了些伎倆進村,然而越看心情越沉重。那些村子的境況與雙塘村相差無幾,甚至更加觸目驚心,有的村是十室九空。待到返回鎮上時,日頭已偏西。回程的路上,不說趙羽,就連一向話多的丁五味也沉默不語。

楚天佑和白珊珊在鎮上打聽水源,最後從一家書齋找到一本舊圖冊,裏面有洛溪鎮和整個嘉陵縣的地圖,二人大喜過望。

晚間四人聚在一起,互通有無。楚天佑和白珊珊發現,遭遇瘟疫的幾個村子真的分布在同一條河的各個支流兩岸,這初步證實了他們的猜測。趙羽和丁五味說起嘉陵縣遭遇瘟疫的十一個村莊的慘狀,既心痛又憤慨。心痛村民的遭遇,憤慨官府的不作為。

同時,四人心中也有一個疑問:他們幾個外地人一來就能想到水源出了問題,為何經受了四個月荼毒的官府和此地百姓卻無一人想到?況且當時有一批大夫曾進村治病,他們也都想不到嗎?當真就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疑惑往深了想,讓人脊背發涼,他們不願那麽想,只是約定次日一起沿着河流往上游查看。

幾人拿着地圖,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從鎮上走到郊外,穿過田間地頭,越過阡陌交通,走了幾個時辰,未見異樣,漸漸有些懷疑是否是自己多心。可意外往往發生在最放松、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幾人走着走着,忽然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臭氣,頓時疑雲大起。

趙羽忍着強烈的不适,仔細辨認了片刻,指着一個方面對衆人說道:“那邊。”他閉住呼吸,一馬當先。

丁五味拿手掩住口鼻,白珊珊拿手帕捂着,楚天佑屏住呼吸,拿扇子給自己和白珊珊扇着,四個人一起強忍着朝着臭氣的來源慢慢走去。

随着惡臭越來越濃烈,越來越難忍受,丁五味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語:“該……該不會是……”因為他想到了某種很可怕的可能,臉都白了。那分明是動物屍體腐爛的惡臭。

“公子!”突然止住腳步的趙羽的聲音帶着震驚,帶着急切,表情有些憤怒。

三個人急忙趕上前查看。

雖然心中已有所懷疑,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那觸目驚心的一幕還是超出了他們能承受的範圍。

楚天佑只看了一眼,便扭過頭,眉頭緊皺,前所未有的緊皺。他拿扇子擋住身後白珊珊的視線,急切說道:“珊珊,別看!”可還是晚了一步。

白珊珊只是匆匆一瞥,立馬跑到一邊,彎下腰,捂着嘴幹嘔不止。丁五味也是看了一眼,跑到一邊蹲下吐得天昏地暗,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就在水裏,靠近岸邊,堆積着數十只老鼠的屍體,不知死了多久,屍體已全部腐爛發臭,內髒流到水裏,肮髒無比,惡臭無比。虧得現在只是初春,若是夏天……

楚天佑和趙羽想着,胃裏也翻湧起來。

“走吧,先離開這裏。”楚天佑扶着幹嘔得臉色蒼白的白珊珊。趙羽扶起兩腿發軟、站立不穩的丁五味,半扶半拖地把他弄走。

後來楚天佑讓趙羽把老鼠屍體處理掉,白珊珊和丁五味不知道他是怎麽處理的,也不想問。白珊珊不能回想當時那一眼,一想起就止不住地幹嘔,丁五味把隔夜飯都吐光了。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兩個才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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