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羽畫空 - 第 16 章 你我各自所知道的事情

跟随總大将而來的妖怪們并沒有注意到二條城附近驟然出現并迅速覆蓋周邊的幻象,他們前一秒還很歡快(?)地在進行搗亂工作,下一秒幻象出現并且極其迅速地把周圍變成了敵我分不清的奇怪世界,以至于擅水的河童趴在一棵樹上做蛙泳動作,心裏還嘀咕着京都的水質賊差了游着像在枯木上漂浮,一向怕水的貓妖怪本來十拿九穩的着陸動作變成了噗通一聲掉進了在它眼裏明明是塊陸地的河道裏。

啧,到處都是悲劇。

悲劇的制造者布布小姐她其實也是為了掩護鴉天狗拯救總大将的行動,好心做了壞事什麽的這句話也不能這麽說她。只是幸好鴉天狗動作迅速、還有布布的紅繩保護不受幻象幹擾,而他手上提着的受了點傷的總大将就不那麽愉快了。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一邊掙紮着喊着怎麽能讓一張苦逼臉的百目妖怪叼了去,一邊很八卦地問:百目啊是不是你老爸又花心招惹了鴉天狗一族的妞,要不然怎麽會生出你這個百目生翼的小鬼來?

鴉天狗的寬面條淚又默默地流下來一大串。

等到他看到站在地面上朝他揮手的布布時,緊繃的心一松,手上的力道也跟着一松,一個沒拎住,手上試圖掙紮逃脫的總大将就自由落體進了他眼中所謂的樹林裏。

……其實那是一條河道。

鴉天狗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氣,布布表示安撫并且滿臉羞愧地撤走了幻象。

幻象一消失,在樹上蛙泳和在水裏試圖走穩路的貓妖精都覺得很尴尬。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眼神交流中表示誰都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然後默不作聲又動作迅速地交換了一下彼此的位置。

河童剛跳進河道裏準備來回游兩圈以化解尴尬,卻意外地發現同樣表情有點尴尬的總大将。

“咦?總大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周圍妖怪的耳朵裏。

總大将幹咳一聲,拂掉了腦袋上的草葉,很正經地回應道:“哦哦,河童啊……”

“果然是總大将!”“總大将來了……”“太好了終于見到總大将了嗚嗚嗚……”

周圍的妖怪帶着各種心情湧了過來,把他們的總大将圍在中間。

落在河道中的總大将覺得在一群小弟的簇擁下又找到了身為總大将的風采和自信。被擠到外圍的河童轉過身去喊在岸上待命的遠野河童:“雨造——拜托聯絡鸩大人!”

“哦哦,沒問題!”雨造比了個“OK”的手勢。他的眼睛一瞥,看到對岸衆妖怪中有個很顯眼的身影。此時找到以往自信的總大将正在傲視群雄,也正好看到了岸邊憂心忡忡望着自己的女孩子,“哦呀,布布?”他動作利索地跳上岸,“你怎麽在這裏?”

“唔,那個……”被這麽一問布布難免有些心虛,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奴良滑瓢,“這個先不說,您……您還好吧?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雖然是落進了河裏……”

在小輩(尤其是決明一家)面前一直充當可靠長輩角色的奴良滑瓢擰衣服的動作一頓,渾身關節都僵硬了——嘎,莫非剛剛我掉河裏去的全程都被小姑娘看到了?

總大将的威嚴和自信碎了一地。

原本簇擁着總大将問東問西的小妖怪們瞬間感到總大将氣場不對,迅速撤到距離他五米以外的地方。

布布發現滑瓢爺爺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擅自來到京都而生氣,還在想該怎麽解釋,對方卻擡起笑容滿面的臉孔,扇着手掌輕笑道:“沒事沒事~我在做蹦極訓練呢~”不等布布說話,滑瓢又一臉神秘地湊近了布布,壓低了聲音問道,“布布,剛剛有沒有看到周圍有個臉上全是眼睛、長着翅膀,說話聲音很像鴉天狗的妖怪?”

布布:“呃啊滑瓢爺爺那個……”

鴉天狗在他們身後淚流不止。

……

“山吹乙女麽……”終于把烏龍解釋清楚後,布布問了非常可能知情的奴良滑瓢。老人皺起一對花白的眉毛,在布布看來他很可能是在追憶某些往事。“雖然我不清楚把這個名字告訴你的土禦門家的小子是怎麽知道的,但是他的情報沒錯。”在布布略帶驚訝的目光中,奴良滑瓢點了點頭,“山吹乙女确實是鯉伴的妻子。”

“那若菜阿姨……”

“若菜她知道。”滑瓢轉身望向遠方,那片天空被束魔結界所遮蔽,在常人眼中,仍舊是普通的、每晚都會看見的夜空。“那個女孩子因為無法生育、過于自責而離開了鯉伴。”滑瓢的面容雖然蒼老,雙眼卻十分明亮有神。此時那雙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站在滑瓢的布布并沒有察覺。“奴良一系的血脈……自四百年前,就被狐貍詛咒了。”

“……羽衣狐?”布布下意識地朝二條城望了一眼,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

“是的。因為當年我和秀元重創了羽衣狐,導致她的孩子沒辦法降生,而她也被迫隐遁了數百年,因此她賭咒……”

輕微的震蕩從二條城的頂端擴散開來。

“滑頭鬼的世代子孫都将被狐貍的詛咒束縛。”

話音剛落,二條城就發生了強烈的震蕩,無數碎石和木塊散落下來。

“總大将!”

一道身影擋在滑瓢和布布身前,替他們擋住大部分的碎石。

“哦,牛鬼啊。”

聞言,牛鬼微側過臉,輕笑道,“您走得太快了。”

他還沖布布點了點頭。

在布布心中牛鬼一直是個高大的需要仰視的人物,整日擺着一張臉,平日裏和她很熟的雪女冰麗也表示牛鬼不好親近,此時能得到牛鬼的一個點頭,布布連忙還禮。

但是這不是閑話家常的時候。

等到一直埋伏在二條城正門的妖怪回報陸生少主他們已經闖了進去時,一團巨大的陰影覆蓋了二條城及周圍。

“是鵺。”滑瓢神色凝重,“快要出生了啊,那只狐貍的孩子。”餘光瞥見身旁的女孩臉色不對,“沒事吧,布布?”

布布搖了搖頭:“還沒有……”她按住心口,臉色發白,“還沒有完全成形。”

“總大将快看!”小妖怪們突然尖叫起來,“那裏!那裏好像是少主!!”

以人類的視力來說,即使是身在二條城下,也不可能辨析出距離那麽遠的物體。可是布布卻在一瞬間看清了陸生的臉。

不止是陸生,還有柚羅、空、還有秀元先生他們。

每個人身上都有傷。

在他們的面前的,是一身黑色的羽衣狐。

突兀的來自頭頂的尖利叫聲讓周圍吵鬧的妖怪一瞬間都停止了動作,驚愕地望着那片巨大的物體慢慢化作了……嬰兒的形狀。

(森羅殿一出,鬼門現世,其後即是地獄。)

布布突然想起空對她說過的話。

(……抱歉。)

那時候布布并不明白為什麽空要對她說道歉。

是怕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撐整個術而遭到反噬嗎?

不。

不是的。

那是因為……

耳朵裏盡是激烈的心跳聲,布布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她的心跳。

要出來了。

她心裏頭有個聲音輕輕呢喃着。

躲藏在鬼門之後,地獄裏的黑暗……要現世了。

微弱的金色從黑暗中閃現。

在森羅殿現世的時候,微茫的一瞥而見。

地獄裏蟄伏着的黑暗……最惡質的黑暗……

“終于……”

聲音來自眼前這座破敗的城池中心,無數充滿恐懼和期待的聲音。

“終于誕生了……”

“——是鵺!”

夜幕籠罩的天際綻出一片刺目的金色光芒。

女孩子的目光越過重重身影,她幾乎是立刻地就看到了那個倒在一片殘破中的身影。

心口驀地一痛。

她仰着臉望着,像一朵小白花,明明脆弱,卻又那麽堅定。

陸生捂着傷口,鮮紅色的血液不斷地溢出,染得手掌一片紅色。

他倚靠着背後殘破的梁柱微微舒了口氣,身上亂七八糟的傷口那麽多,多得幾乎感覺不到痛了。

夜晚的京都安靜極了,不像在繁華的東京。夜幕之下是人類城市中的燈火,像一條人造的星河。

陸生不着邊際地想着,眼前乍現的金色光芒在他眼中模糊成夏日裏燦爛的陽光,他的思緒飄得有點遠。

仍舊是閑暇的暑假的某日裏,布布在陸生家做客。因為正式确定了三代目繼承者的身份,陸生變得忙碌起來。開完小組會議,他穿過有小妖怪忙碌的回廊,往庭院而去。院子裏那株巨大的櫻花木在夏日裏冒出了一片蒼郁的茂盛綠色,樹蔭下擺了一方小幾,旁邊擱着兩張躺椅。布布躺在其中一張上、腦袋下擱着時常拿在手裏看的術法冊子睡着了。女孩子柔軟的發絲落在粉白的頸項裏,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落在她身上,莫名地讓陸生的內心柔軟起來。

如果時間能停住的話——陸生當時是這樣想着——這樣就很幸福了。

燦爛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熱度透過衣料滲進身體,他望着不遠處那個女孩子的睡顏,心裏不止一遍地想着,要保護她。

這樣她就可以不用那麽努力了。

喉間有些發癢,陸生咳出一片血跡。

他的眼前除了一片夜色的黑暗和刺目的金光外,又仿佛感受到了另一種顏色。

像花瓣拂過臉頰、微風掃過脖頸,溫柔又留戀,像是某朵綴着清晨露水的茉莉花。

純白色,溫柔的顏色。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有個女孩子曾經仰着臉望着他問道。

“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記得他握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地堅定回答。

“……布布……”

陸生溫柔地呢喃着。

到我身邊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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