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羽畫空 - 第 3 章 死亡是人類的事

“柚羅,羽衣狐是怎麽樣的妖怪?”

“很強大,很古老的,大妖怪。”

“比奴良爺爺還厲害?”

“是。”

一本書砸在布布的腦袋上。

“唔……”

她卻抱着肚子蹲在地上。那本砸在她腦袋上的書三兩下從地上竄到書架上,竟然開口說話了:

“小姑娘,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苦惱些什麽呢?”

布布滿臉淚花地擡起腦袋看向那本在書架上裝老成的書,封面上寫着“博古通今”四個大字。她略略思索了一下,才想起這本書似乎是蠻老的了,裝訂的年份應該是一兩百年前……于是她把這本博古通今的書當做長輩一樣,恭敬地回答道:

“我正在想怎麽樣才可以讓自己變得有用一些。”

扮老成的書本紙頁一顫,似乎是在糾結什麽,書頁“嘩啦啦”的一陣響。布布幹脆靠着旁邊的書架,一邊找別的書,一邊等這本博古通今的書的回答。等了許久,那本書仍然自顧自地翻着自己的書頁,全然沒有理睬布布的意思。布布覺得沒什麽意思,要找的書也找到了,正準備離開,那邊一聲大喝:“等會兒!!”

布布跨出門欄的腳收了回去,博古通今又往上竄了兩層,布布不得已要昂起脖子看着它老人家。

“咳咳,依我剛才對你的觀察來看,你已經很用了!你、你看,你把這個房子打掃得多幹淨啊是吧!”

博古通今的話還沒說完,五月館的門就被合上了。

“哎哎,現在的孩子怎麽都如此焦躁……”博古通今嘆氣連連,頗為不平。旁邊一本書挪到它身邊說,“你個老古董明白個啥呀,人家小姑娘是在思考有關她心上人的事情!”

“還有這事?”博古通今通身一震,書頁裏的灰塵落了一地。書架上其他的書本也紛紛響應,掰起它們的兩位管理員的八卦來。離開雙鏡館的管理員之一決明布莉當然不會知道。

在這個因為意外而延長的暑假裏,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或者即将發生。即使自欺欺人不去看,不去想,它也會在那裏,安靜地等着,等着所有試圖逃避的人去接受它。

無論好壞,輸贏,生死,人生不過寥寥數十年,而妖怪呢……可以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布布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作為壽命短暫的人類,在時光流逝幾十年後,也只會剩下枯骨一把。但是那個留存下來的……

那麽陸生……陸生會怎麽樣呢?

布布停下腳步,仰起頭微微眯起眼睛,陽光燦爛一片,落在她的眉心,仿佛絢爛的時光。

手指無法抓住,無法挽留。

而年輕的人類女孩并不知曉,陸生的父親、爺爺,曾經也有過相似的經歷,相似的傷感。

人類果然是很脆弱的,即使小心翼翼地收攏在掌心,放在心尖,也無法阻止時光和生命的腳步。

明白這一點,在變得坦然的同時,心中又無法抑制地生出另一種害怕和恐懼。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真的可以實現嗎。

“盤踞在京都的大妖怪……轉生……”

合上從雙鏡館找來的妖怪圖鑒,布布疲憊地靠着牆壁出神。

柚羅早些時候回京都去了,陸生還在遠野,白老板想必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看上去他并不打算插手。

那空呢。

柚羅的哥哥說空被逐出本家了,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喂,你愛上你家天花板了嗎?”

閑散的聲音來自窗扇大開的窗臺方向,布布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朝土禦門空撲過去。

“啊啊——你幹嘛!”

因是在窗臺的位置,少年避無可避,被布布撲了個滿懷。雖然看上去頗為暧昧,但實質卻不是這樣。

房間牆壁上劃過一道陰影。

“刷——”

像疾風般掠過兩人,空往後一沖,險險抓住窗臺,突如其來的攻擊者此時卻已經到了房內——背着雙鐮的少年步伐悠閑地走到布布剛才的位置上,撿起地上的妖怪圖鑒,分外清明的雙眼頗感興趣地翻閱着書頁,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說,”土禦門空扶着窗框翻進房間,有點不爽地看着那個少年,“闖進女孩子的房間可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何況還是個妖怪!”

“他好像沒有惡意……”布布扯着空的衣袖,小聲問,“請問……你找誰?”

希望已經睡下的家人沒有聽到她房間裏的動靜。媽媽并不知道外婆教導她的東西,以為自己的女兒只是個體質有些虛弱的孩子。更何況布布也不想讓家人為此而擔驚受怕。

“這是你的東西?”

少年轉過身來,一只手拎着那本書的書頁,可憐的妖怪圖鑒在半空中晃蕩,随時有四分五裂的可能。

“是我的。”布布沉聲回答,空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屑她裝老成。

“你旁邊的小白臉呢?”

少年随意的一句問話讓土禦門空青筋暴起,要不是有布布拉着,他肯定撲上去暴揍一頓這個污蔑他的妖怪少年了。

“是我的同伴啦……空你冷靜點!”

“有沒有搞錯!他從一開始就在無視我,明擺着沖着老子來的嘛!”

空掙紮着,在看到少年把書放到一邊的書桌上時,突然冷靜了下來:“你這家夥……是鐮鼬吧。看不出來啊,尾巴竟然沒有露出來。”

少年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土禦門空。

“空,什麽是鐮鼬?”布布好奇地看着少年。

“就是鼬鼠。”空有點不耐煩地回答,他最近越來越焦躁了。看着布布仍然不解的表情,他扯回了自己的衣袖補充道,“就是俗稱黃鼠狼的東西。”

“哦~就是專門偷雞吃的黃鼠狼啊!”

布布恍然大悟。

對面的少年聽到兩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對話,本來平靜的表情立馬換了一副急躁的模樣。他跳腳似的喊道:

“本大爺才不偷雞吃!本大爺想吃什麽有什麽!還有,誰說黃鼠狼是東西了!”

空和布布欲言又止地看着跳腳的少年,表情變了又變。兩人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呸——我是說黃鼠狼不是東西!啊不是!是那個、那個……”

最後變成了少年獨自喃喃自語,在自己的圈子裏兜不出來了。

“啊啊,總之!”放棄嘴皮子仗的少年咳嗽着,朝兩人嚷道,“我是鐮鼬之鑄铎,是來自遠野的妖怪,現在是陸生的同伴!”

“陸生?”布布重複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出現在這裏……那、陸生他回來了?”

“是啊。”名叫鑄铎的黃鼠狼——啊不是,是鐮鼬少年漫不經心地掏着耳朵回答。“陸生他已經領悟到‘畏’的下一個階段了。喂,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嘛。”

鑄铎湊到布布面前,看着低着頭的女生,直白地說。

空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鑄铎裹着頭巾的額頭,輕輕一劃。鑄铎捂着額頭退後兩步,憤怒地看着土禦門空,“卑劣的陰陽師!竟然偷襲我——”

“這是報剛才的一箭之仇。”

空冷哼着上前一步,無謂地回瞪着鑄铎。

要不是布布及時推開他,那剛才鑄铎的一擊,肯定會在他身上留下幾道口子。他現在可是需要獨自養活自己的未成年,要是現在進醫院了,誰付醫藥費?現在的黃鼠狼真是的,那麽擅長惹人讨厭。

“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布布的聲音阻止了劍拔弩張的兩人,鑄铎放下準備抽出背後雙鐮的手,看向表情希冀的女生。最後他輕嘆了一聲:“時間很緊啊,我們馬上要去往京都咯。就是那本書上大妖怪盤踞的京都哦。”

“拜托你——無論如何我想見他一面!”

布布朝鑄铎深深地鞠躬,空和鑄铎看着皆是一愣。

“喂喂你別這樣啊,我帶你去就好了……他在和滑瓢大人說話呢,應該不急的。”

“謝謝你!”

鑄铎別過頭輕輕哼了一聲。

奴良家的大院子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除了比以往更多的,滿院子到處跑的妖怪外。

“數量好像又增多了呢。”

布布局促地攥緊袖管,感覺後腰上一松,鑄铎已經自己下樹去了。

……喂,有你這樣的麽。到院子了居然不讓站在地上。現在要怎麽辦?慢慢爬下去?

布布咽了口口水,看向地面,頓時有些眩暈。

天……早知道就應該坐人類的交通工具。雖然速度上肯定比不上,但一定比那黃鼠狼盡職和安全!

樹下和鑄铎說話的妖怪有些擡起頭來,布布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但是她忘記了她正在樹上。

于是一失足差點成了千古恨。

“唔啊啊——”

脫口而出的驚叫,加上恐高症的影響分外的凄厲。

好丢人、好丢人啊!

布布抱着腦袋緊閉着眼睛想。

“沒事了,我接住你了。”

溫軟的氣息拂過耳側,獨自煩惱着的布布一愣,緩緩放下了手臂,怔忪着轉過臉去。

依舊是熟悉的瑰紅色眼睛,在月輝下迷離着清淺的笑意。

那是夜晚的陸生,妖怪時候的陸生。

“好久不見。”

兩人對視許久,布布才喃喃地說。

“恩。”

陸生簡短地回應。

“你暑假作業做了嗎?”

“……”

熱鬧的院子裏全體靜默,繼而有小聲的議論。

“陸生少爺的表情好奇怪啊……是不是作業沒做好?”“布布小姐真是個好學生,她的作業肯定做好了。”“說起來少爺的書包放哪裏了?”“不記得了……前幾天我有看見雪女洗作業本來着。”

陸生的嘴角有些輕微的抽搐。

“我開玩笑的。”

布布從陸生的懷抱裏跳出來,重新伸出手去抱住了陸生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歡迎回來,我想你了。”

院子裏的妖怪們開始起哄。

陸生無奈地回抱住布布。

“我也是。”

許久未見了,突然面對面,卻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鑄铎說陸生進步了,自己卻依舊沒有進展。失去了鎮魂珠,一無是處。

陸生走得好快啊,好像快要跟不上了。只能惶恐着拼命裝作若無其事,擁抱的時候連手臂都是顫抖的。

當然知道陸生不會介意這些。他當然願意保護她。可是……這樣好嗎?

能夠心安理得嗎?

“你在想什麽?”

少年清冽的聲音劃過耳畔,布布擡起臉露出一個笑容,她輕快地回答:“沒有啊。只是剛見面你就要走了……有些不舍得嘛。”

“布布。”

“恩?”

“別怕。”

“……诶?”

“我一直在。”

陸生抓住她的手腕,收攏在寬大的衣袖下。他認真地注視着布布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只需要緊緊抓住我就好了。”

布布怔怔地望着陸生。月下的少年有着俊秀的面容,那雙瑰紅色的眼睛是那麽地不平凡,無時無刻不在透露着兩人之間的差距。但是……但是它們這麽望着自己的時候,心中那份悸動又是怎麽回事?仿佛先前的擔憂和懼意都被溫柔地撫平,只餘下如同月色一樣迷離又柔軟的情緒。

“如果有一天我放開了呢?”她問道。

“我會找到你的。”少年微笑着、肯定地回答。

“可是陸生,”布布垂下眼睫,肩膀微微顫動,“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個人類。”

只是個人類。

沒有那麽厲害的能力,沒有那麽長的壽命。即便是那個承諾,恐怕也無法辦到。

“我也只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統。”

——而陸生這樣回答。他露出清風明月般溫柔的笑容,櫻花瓣飄過,給深緋的瞳孔增添了一份不屬于人類的妖異。

布布垂下腦袋,喃喃道:“可還是不一樣啊。”

陸生看着她,沒有再說話。在布布以為他生氣了的時候,陸生突然伸手攬過布布,讓她的腦袋靠近自己的心口位置,輕聲說:

“聽到了嗎,和你一樣的心跳。”

布布緩緩閉上了眼睛,耳邊充斥着緩和的心跳聲。

那麽安心呢。

“布布喲,陸生剛走沒多久就在想他了?這果然就是青春啊~”

調侃的聲音來自奴良組的總大将,奴良滑瓢。

“滑瓢爺爺。”布布看着負手而立的老人,躊躇了片刻問道,“陸生會成功嗎?”

“哦?”滑瓢一撇嘴,“你對老人家的孫子沒信心?”

“不、不是……”

“放心吧。”滑瓢望向夜空中的滿月,嘴角帶着一絲驕傲的笑,“陸生可是奴良組的三代目,會成為超越老身和他父親的存在。”

布布看着奴良滑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那一份堅定。

“恩!”

她用力地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我想更的時候,JJ它總是在抽風,這不是打消我的積極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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