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從來沒有聽柚羅提起過自己的親人，她給布布的印象，就是修煉，搶購，發呆。

作為女孩子來講，雖然長了一張可愛的臉，但是缺乏基本的樂趣屬性。

當然這麽想着的布布，也開始羞愧起來。

那是個長得兇巴巴的，發絲淩亂仿佛不在意儀表的男人，穿着天青色的吳服，上面繪着深色的紋飾。

他身後還站着一個男人，個子比柚羅的兄長要高一個肩膀。他的表情很呆滞，眼神空洞迷茫，好像一個傀儡娃娃，讓布布下意識地感到危險。

但是柚羅的哥哥，是叫龍二？應該是個好人吧？

——如果長得兇巴巴的哥哥不突然召喚式神的話。

那名叫餓狼的式神沖着他們三人而去，迅速敏捷，破壞力驚人，柚羅根本來不及反應就摔倒在地，擦破了膝蓋。布布被陸生拽住了胳膊，勉強躲開了餓狼的攻擊，卻踉跄着險些摔倒。那式神果然不同反響，破壞力極大。

“柚羅！”

布布叫着摔倒在地上還沒有爬起來的花開院柚羅，龍二已經走到了柚羅身邊，惡意地說：

“你也察覺到了吧，那家夥……”花開院龍二惡作劇地摸着柚羅的腦袋，樣子就像是在安慰一只小動物。他肩上的羽織飄動，仿佛一片烏雲。

“那家夥……是妖怪啊……”

龍二這樣說着，式神發動了第二波攻擊。

“妖怪啊——是絕對邪惡的！”

餓狼席卷着灼熱的氣息撲向陸生和布布，在即将碰觸到他們時，被一道無形的阻隔彈了回去，摔倒在破碎磚瓦的地上，發出低低的嗚咽。

“哦？”龍二挑起眉毛，他身後的男人依舊神情恍惚。“本來以為是個普通的人類小姑娘呢，”他是對着布布說的，“沒想到居然會……”

布布緊緊握着陸生的手，她第一次面臨實戰，有些不知所措。更何況對方很強，她知道自己只是運氣好。如果這樣下去……大概會和白老板說的情況一樣吧。

“餓狼！”

于是那頭危險的式神再次向兩人發動了攻擊，布布的護身結界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幸好柚羅及時作出反應，數張符咒漂浮在他們周圍，形成一道保護圈。

“他們是我的朋友！”

布布看不清柚羅的表情，只是下意識地感到安心。

柚羅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她铿锵有力地說，“即使是哥哥，我也要打倒！”

花開院龍二聞言，微眯起眼睛，那裏面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布布感覺到他是要認真起來了。畢竟，哥哥的尊嚴，不容許妹妹挑戰。

“對自己說的話負責點哦……”

花開院龍二攤開左手掌，手掌朝上，五根手指往掌心合攏，随着一聲清嘯，式神餓狼——正式發動攻擊了！

如果說陰陽師的對決是驚心動魄的話，那麽現在驚心動魄的，恐怕是柚羅這一方。因為她完全——完全不是龍二的對手！只能被耍得團團轉！

“柚羅她……”看着努力保護他們的柚羅無助而狼狽的樣子，陸生垂下了眼睫，紅色的眸光一閃而逝。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仿佛在努力壓抑着什麽。他極其緩慢地說，“我不能忍受……朋友被這樣傷害……”

陸生緊緊握着布布的手，而布布看着柚羅的樣子幾乎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麽辦？到底要怎麽辦才可以——

柚羅被一擊擊中，無力地再次摔倒在滿是碎石塊的地上，她的眼中閃過痛苦、微弱的絕望。

她被騙了。被哥哥，擅長玩弄言語的哥哥給騙了。從一開始，餓狼就不是餓狼，攻擊，也不是真正的攻擊。

水之式神言言，讓液體自由翻滾的，語言的式神。

土禦門空曾經說過，言靈，是一種很高級的術。那個花開院龍二，是一個很高明的騙子。

布布攥緊了手掌，她現在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展開空間軸，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柚羅被她的哥哥擊敗。那樣的感覺，就像燃燒了身體裏的血液，無處釋放。

難道自己就真的是這樣無能的人嗎？只能在一旁看着重要的朋友被傷害，而自己卻無計可施。

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

心中湧起酸澀和不甘，十三歲的少女仿佛忏悔一般深深垂下了頭顱。

一陣風掠過她的耳際，身側栗色頭發的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向我好朋友出手的家夥，絕不原諒！”

陸生手持利刃，瑰紅色的眼瞳盯着黑發的陰陽師說道。

——花開院龍二是一個善用言語的騙子。謹記這一點。

銀發的少年兀自咬緊了牙關，灼熱從手臂、肩膀、腰腹等部位蔓延開來，熾熱地灼傷神經。他有一雙煙火般絢麗的眼睛，半透明微縮的瞳仁中煎熬着理智與疼痛的火花。

“異形之物喲，在黑暗中消失吧——仰言，金生水之陣！”

布布驚叫起來，而在龍二露出漁獲的笑容不到一秒鐘後，他嘴角的弧度就硬生生地僵住了。一柄寒月般銳利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身後的持刀者淩厲着瑰紅的眼瞳，雖然狼狽卻又不失氣場。

這樣的戰鬥，究竟是誰勝誰負，誰占上風呢。

布布扶着柚羅後退一步，妖刀所散發出的凜冽風刃在這片破舊混亂的場地裏肆虐，枯萎的樹枝發出可怕的斷裂聲，就連天色，也開始變暗了。

“你丫的吹牛皮不打草稿——”

一刃斬下，随着飛散的血液以及身旁柚羅擔憂的驚叫，天青色吳服的男人倒下了。布布感覺到柚羅的肩膀在抖動，她同樣瞪大眼睛看着收刀的奴良陸生——那個龍二……被殺掉了嗎？

然而輪不到她細想，一個黑色的影子就如閃電般撲向放松的陸生，殺氣四溢銳不可當，陸生只來得及回頭一個斜劈，對方輕松躲過，空蕩大開間一張閃爍着雷電的符咒迎面而來，陸生被擊中了。

這一切都快如閃電。

幾乎沒有參戰的布布腿一軟，連帶着柚羅一起摔倒在地上。

——是那個男人！那個跟在花開院龍二身後眼神呆滞的男人！

“魔魅流……”龍二捂着臉呻吟着站起來，他的表情狠戾冷漠，仿佛一頭被沖撞的狼，看着就令人害怕。名叫魔魅流的男人眼神空洞，似乎在看着倒在地上的陸生，又似乎什麽都不在看。他重複着那幾句話，布布聽懂了，他說的是：

“妖怪是黑，自身是白……”

好像又變回了剛才呆滞的模樣，布布看着龍二和魔魅流，陸生在他們之後的地方，如果要過去的話……

“別過來！”陸生對想要沖過來的布布大喝一聲，他稍微怔了一下——即使是妖化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那麽大聲地對她說過話，更何況現在的語氣可以說是呵斥了。

但是……但是現在情況不同。

這裏是他的戰鬥。

柚羅拽住了布布。

“別過去……”短發的少女陰陽師悄聲對她說，“會沒事的。我感覺到了。”

布布剛想問為什麽，身體就突然一震——是的，她感覺到了。那種強烈的妖氣，氣勢凜然。還夾雜着一絲……一絲奇異的清晰香氣？

“好了，到此為止吧。”

空氣幾乎凝結的時候，一道水光打破了時間的桎梏。那仿佛是一尾從天而降的金魚，優雅地擺動着魚尾，攪起的漣漪一圈圈散去，無形地制止了魔魅流。它的主人正是不知何時出現在布布和柚羅身後的土禦門空。

少年的雙眼泛着冰冷的熾白，嘴角微微抿起，既俊俏又危險。

布布知道他認真的時候，通常都是這個樣子。

“土禦門……空麽。”

花開院龍二蹙起眉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他臉上的幾道擦傷還滲着血絲，卻讓他看上去更吓人了。

“被逐出本家的家夥，優秀的才能真是浪費了啊。”龍二這樣說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金魚和空之間，那道無形的阻隔似乎被什麽撕扯着，發出尖利的刮削聲。

布布一驚，驀地回頭去看空。

淺色頭發的少年淡定依然，他露出一個笑容，被遏制住行動的魔魅流就突然像被抽去了筋骨的娃娃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束縛啊……真是了不得的才能。”龍二突然笑起來，似乎完全不關心同伴的狀況。

而他話音未落，一陣微風拂過，負傷的陸生周圍突然出現了數目衆多的妖怪。

“怎麽。走投無路，投靠妖怪了麽。”

龍二露出了唾棄的表情，大概是牽動了臉頰上的傷口，他咧了咧嘴。

“啧。”空緩步上前，左手食指和中指合攏，在空氣中比劃着什麽，那尾巨大的金魚優雅地游弋着，攪動的漣漪變成一根根透明的線，鏈接起束縛着魔魅流的手腳關節。

“投靠說不上，我只是靠這行吃飯而已。”空的右手五指往掌心收攏，五根細微肉眼不可辨的線纏繞在他的指尖上，散發着森冷的寒氣。他緩步走到動彈不得的魔魅流邊上，眼睛卻是望着龍二，似笑非笑地說，“聽聞京都有異變，怎麽花開院家本家的陰陽師還有空四處亂逛啊。”

花開院龍二壓下了眉頭。

“我是關東大妖怪任俠一族，奴良組的三代目，奴良陸生。”

如果妖怪的身份迫不得已暴露了，那就暴露得更徹底一點吧——這麽多的妖怪，屬于陸生的百鬼夜行，總不能說假期例會吧。

花開院龍二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頭，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是滑頭鬼的孫子。本來土禦門空出現在這個小鎮上就足以讓他驚奇了，現在讓他驚奇的事情還真是比比皆是。

比如妹妹和妖怪做了朋友，還有一個大概是靈媒的小姑娘。但是怎麽看都是和那妖怪是一夥的。

現在的人類，被妖怪迷惑地太深了麽……

估計了現下的狀況，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多做糾纏的龍二收回了式神。

“訃告，柚羅……秀爾和是人死了……”

布布聽到兩個名字，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死訊。

龍二接下來的聲音沉重了許多：“他們開始行動了。”

花開院家的宿敵，管理京都妖怪的大妖怪——羽衣狐。

“給我回京都來，柚羅。”

夢。

又夢到了那次柚羅和陸生與花開院龍二的戰鬥。

在一旁的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沒用的，無力的，需要被保護的脆弱的人類。

可是……可是……我也是，非常、非常地想要保護大家啊。

用我自己的力量。

“唔……”

一片清冷的氣息在周身擴散開，躲在樹蔭下的布布忍不住發起抖來。

“在這種地方睡着的話，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一叢陰影落在樹幹上，布布揉着眼睛望去，只看到一襲模糊的白色，還有随風飄動的細細長長的銀色頭發。

銀色頭發。布布擡起手掌蓋住了眼睛。

“抱歉……只是突然有點累。”她的聲音沉悶暗啞，揉和着夏日灼熱的空氣，模糊了音節。上方的人影似乎靠上了樹幹，一片綠葉落了下來。

“累？”銀發的神祀發出一個介于疑惑和嘲笑間的問句，他腕間的銀鏈子晃動。“說這句話的你，是不是為時過早了。”他頓了頓，見樹下的女孩沒有回答，又繼續說，“你的內心，遠沒有你所表現出來的勇敢不是麽。”

“大概凡人……”布布合攏手掌，燦爛的日光在手心變成一束光線。她的眉心微微發亮，仿佛一朵小花。“都是這樣的吧。”

樹上的狴犴捋起一束銀發，沒有回答。

“對了，我可以去一趟雙鏡館嗎？”布布突然起身問道。

“去吧。”狴犴縱身躍下，化成一片風消失了。

樹林裏又恢複了寂靜。

布布站在樹蔭下，一只腳暴露在熾熱的陽光下。她垂着眼睫，淺褐色的眼睛不知道在凝視着什麽，格外深遠。她的掌心還有細密的水痕，在豔陽下迅速蒸發。

內心深處，有什麽在深深地恐懼着。

如果……一直停留在原地的話，那麽連背影也變得奢侈了吧。

她抿起一絲苦笑。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比起夜晚的陸生，紫菜我更喜歡白天的陸生，尤其是在寫這篇的時候，越寫越喜歡人類模樣，非常好脾氣的陸生少年。寫着寫着就會癡心妄想現實生活中也有這麽一個少年來給我當小弟就好了。（你滾）=V=

當初布布的設定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因為我的惡趣味所以擁有異于常人的體質，因此是個招鬼雷達……也許。寫續篇就像是在糾結布布少女的內心世界一樣，畢竟即便是擁有四分之一妖血的陸生，想必壽命也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比的。因此在我前篇流年布莉裏一時沖動寫了個兩人婚後的番外現在想想有那麽點小懊惱，你妹的YY的空間都木有了我這不是自斷後路麽QAQ

當然每個人的喜好都不一樣，就像有筒子更喜好看JQ，有筒子喜好看成長，紫菜更喜好去摳那些反反複複累累墜墜讓筒子們看得心累不耐煩的心路歷程……（這絕不是惡趣味，只是作者話痨癖而已。）

希望我能盡快把對陣龍二的那一章改完（我真的真的舍不得删掉那些字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