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黎明 -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你了不起啊,你不就是因為家裏有個好爹,才能找到個好工作嗎?可惜你自己不争氣,把到手的鐵飯碗都弄丢了,你這個人就是不行,從小就不行……”吳歌戰戰兢兢地念着這段臺詞。
“不行,感情不到位,再來。”葉修明冷冷地說道。
吳歌摸了摸還在疼的手腕,畏懼地看了葉修明一眼。這些臺詞還存在于她的記憶深處,但是想要回到當時的情緒狀态,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的內心現在只有對葉修明的恐懼,她是個演員,曾經日複一日戴着面具生活,但沒想到葉修明戴着更厚的面具,他有什麽資格說吳歌一直在表演?明明他的演技更勝一籌!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吳歌渾身顫抖,她偷偷看了一眼葉修明,他的表情明明那麽平靜,卻讓人覺得可怕。
“我要休息會兒。”吳歌怯懦地說,“能不能讓我休息幾分鐘?”
“你才念了幾遍就要休息?”葉修明不悅。
“臉疼,手也疼,”吳歌拉着葉修明的胳膊,懇求道:“老葉,你就讓我休息幾分鐘,我找找情緒,再來演不行嗎?”
葉修明皺起了眉頭,露出為難的神情,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給你五分鐘的時間。”
真是漫長的五分鐘,感覺足足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吳歌不停地深呼吸,想要平複自己的情緒,可是太難了,她感覺到絕望,感覺到無助,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迎來了某種終點,以後,她将永無寧日。
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最好從來沒有在那次聚會上認識葉修明,她心裏冒出來這樣的念頭。
“你休息好了嗎?”葉修明問。
吳歌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她生怕晚一點回答就會被葉修明再扇幾個耳光,她都不敢想現在鏡子裏的自己是什麽樣子,一定腫得沒法見人。
她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提高了嗓門吼道:“你了不起啊!你不就是因為家裏有個好爹,才能找到好工作嗎?可惜你自己不争氣……”
吳歌念每個字都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些臺詞沖刷她的靈魂,讓她想起過去所經歷的人生,燈光、攝像機、還有擁擠的人群……可這些人生經歷又好像是上個世紀的事。
為什麽只是兩頁紙,卻感覺這麽漫長,就好像黑夜一樣漫長。等吳歌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滾就滾,誰怕誰啊!”吳歌表演完了最後一句,渾身緊繃的肌肉才松弛了下來。“我演完了。”她低聲說。
葉修明若有所思地盯着吳歌,過了片刻,他說道:“不,情緒不對,再來一遍。”
吳歌一激靈:“哪裏不對?”
“不夠飽滿,”葉修明煞有介事地說道:“而且你居然要看着這兩頁劇本才能演……這不是一個演員應該有的水準,要不這回,你把我當你的對手,你看着我演?”
葉修明饒有興致,看起來是真的有興趣給吳歌當搭檔。
但聽到此話的吳歌渾身發抖,要看着葉修明這張臉去演,那只會讓她感覺到無比的恐懼,她恐怕一個詞都記不住。
“一定要現在嗎?”吳歌提心吊膽地問葉修明。
“你不願意?”葉修明不愉快。
“不是不願意,”吳歌艱難地挺直了身子,艱難斟酌道:“這部戲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臺詞多,我得先好好記一下臺詞,才能表演好。”
葉修明抱着胳膊垂着腦袋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這個電視劇是2010年播的,當時我還不認識你,不過這個劇我看了,我很喜歡女主角夏爾,是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就像我媽……”
葉修明說到這裏突然眉間抽搐了一下。
吳歌知道他抽搐的原因,他一定想到了他媽,那個抛棄他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葉修明最恨的就是這個人。
“我就是看了這個劇,才對你感興趣的,但那時候我還沒有足夠有錢,要想認識你太難了。”葉修明手裏摩挲着一枚麻将,“你們這些人,就是金錢的玩物,要是沒有錢,沒有權,根本接近不了你們。”
盡管事實并非完全如此,但吳歌也沒有反駁葉修明的話,她只是以沉默來應對。
“這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要反駁我了,今天你倒是不說話了,哈哈哈,女人啊,還是害怕拳頭,只是哄,給錢,只會讓你們忘乎所以。哎,我爸就是太廢物了,才會被那個女人拿捏。”
葉修明捏着麻将的手指頭發白,他的感嘆讓吳歌感到窒息,她什麽也不敢說,也不敢做任何動作。
“好了,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葉修明把麻将扔在桌上,“反正這幾天我有空,我們明天再演。”
吳歌松了口氣,出了地下室,她好像從地獄中爬出來一樣,眼淚在眼睛裏直打轉。她不敢哭,只得安靜地跟在葉修明身後到了餐廳。
餐廳裏,艾瑪準備的食物已經擺在了餐桌上,她是一個合格的廚師,即便是中餐,也能做出幾道像樣的菜來。
艾瑪看見吳歌的臉腫成那樣,一瞬間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但這種眼神轉眼就消失了,她低着頭,繼續擺放餐具。
“我坐哪兒?”吳歌問。
“就像往常一樣,”葉修明坐在餐桌的一側,“我說過了,我們還是夫妻。”
吳歌猶豫了片刻,像往常一樣在葉修明的對面坐了下來,她心底還是害怕,害怕到連拖椅子的聲音都比以往小了些。
“艾瑪,你看見她的臉了嗎?”葉修明饒有興致地問艾瑪。
艾瑪的手微微一抖,她擡頭看了一眼吳歌,又點了點頭。
葉修明拿起筷子,繼續打量吳歌,“我覺得她還是胖一點好看,這個臉顯得飽滿,你覺得呢?”
吳歌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麽,但她看得出來,艾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震驚,她匆忙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吳歌沒吃下什麽東西。等吃完了飯,葉修明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而是和一個年輕保镖一起出門了。
吳歌自然不知道他要去哪裏,但她還是松了口氣。只是沮喪和絕望的情緒很快就占據了她的腦海。當她從二樓望出去的時候,她感到自己所處的不是一個別墅,一個度假地,而是一座為她打造的監獄,這座監獄看似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但又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聯。
想到以後可能會經歷的日子,吳歌的眼淚毫不受控地落了下來,她哭得很大聲,一點也在意住在這棟房子裏的人會不會聽見。
吳歌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可憐的人了,被自己的丈夫囚禁在另一個國家,不僅囚禁,還想着辦法來虐待她,這是畜生才能做出來的事。
而她什麽也做不了,她感到無助,感到自己的人生似乎就在此時此地完結了,她腦海裏産生了輕生的念頭。她靠着窗棱,拼命抑制住內心絕望的想法,但是越想抑制,反而越強烈。
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拿着幾張紙巾出現在她眼前……
吳歌吓了一跳,她啊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才發現站在身邊的是艾瑪。
艾瑪咿咿呀呀了幾聲,将手裏的紙巾塞到了吳歌手裏,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同情吳歌的遭遇,但除了給上兩張紙巾外,她恐怕也做不了什麽。
吳歌接過了紙巾,用英語說了一句謝謝。
艾瑪又咿咿呀呀地比劃了幾下,吳歌無心看她,但又被她難聽而聒噪的聲音吸引,她将視線轉移到艾瑪身上,想看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看艾瑪的手勢,好像是想讓她離開這個房間。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吳歌不太明白艾瑪的意思。
艾瑪又做了一個洗刷全身的手勢,指了指外面,這下吳歌明白了,艾瑪是想讓她出去洗澡。
今天出了很多汗,那些汗液都是因為恐懼和疼痛從身體裏分泌出來的,汗液浸濕了她的衣服,讓現在的她聞起來酸酸臭臭的。吳歌吸了吸鼻子,也有些嫌棄自己身上的味道,以前她怎麽着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邋遢。
“我這就去,辛苦你了。”吳歌說着拿紙巾擦了擦眼淚,她也不确定對方是否聽懂了自己的話。
艾瑪用力地點了點頭,她試探着伸出手,拉着吳歌的胳膊,帶着她走出了房門,她的身形很瘦小,像是一個小老太太一般,走起路來腳步很輕,好像生怕打擾了誰似的。
她到底受過什麽非人的折磨,才會被人把舌頭割掉呢?吳歌就算心裏再苦也很好奇這件事,她對金諾的死又怎麽看?金諾對她那麽粗暴,她應該很讨厭他吧。
腦子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吳歌的心裏反而稍稍好受了些,好像這些事成功消耗掉了對目前境況的注意力。
艾瑪把吳歌帶到了卧室裏的洗手間內,吳歌這才看到浴池裏的水都放好了,水面上飄着幾個花瓣,那花兒像是從院子裏花盆裏摘過來的。
在浴缸沿上,還放着一小瓶藥膏。
艾瑪又比劃了幾下,告訴吳歌洗完澡了可以拿這個藥膏擦臉。
吳歌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雖然一切都很糟,但還不算太糟,至少還有人是人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