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解執 - 第 7 章

第七章

唐弗城,白府。

白彗百無聊賴地躺在涼亭裏,不久前那場大雪帶來了綠意,院裏的小草冒了尖,看上去多了幾分活氣。

她從小就喜歡坐在這小小一方空間裏,涼亭比屋裏更讓她喜歡,只可惜這院子除了她沒什麽人,常年都是冷清,故而她更願意到國公府去。

只是現在陳蕭鳴不在了,那裏與這間空蕩的院子沒什麽區別,沒必要去了,也不想去。

丫鬟急匆匆跑進院子通傳時,白彗窩在躺椅裏差點睡過去。

“什麽樣的男人?個子可高?”

除了陳蕭鳴以外,還能是哪個男人?白彗身邊來往的攏共也就那麽幾個男人,丫鬟說到那人清瘦白淨時,她便已經猜出了大半。

“去請進來。”

白彗是陳蕭鳴的表妹,從小與他玩到大,他猜想或許這位表妹多少知道些什麽,他一個人過來當然不行,能看見他的人只有林落茲而已,此時被丫鬟請進來的,是女扮男裝的林落茲。

看到林落茲的一瞬,白彗有些恍惚,她們不久前曾在國公府的靈堂見過,難得看見林落茲換上一身女裝,此時又見她身着男裝,與從前無異。

一瞬的恍惚,她是想起了陳蕭鳴,如果表哥還在,現在一定會在旁邊念叨:“你整日穿着男人衣裳,是怕誰認出你其實是女兒身嗎?那人是誰,他叫什麽名字,我現在就去替你找出來。”

回過神來,林落茲已經走近,白彗彎起唇角:“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了。”

如果不是因為箱子,林落茲當真是不想來。

見到白彗,她會不自覺想起從前。她不想要想起一丁點兒從前,所以此生不見,才是最好的辦法。

陳蕭鳴扭頭看她:“你不是說你和表妹是朋友,她為何這麽說呀?你們吵架了?”

林落茲低聲道:“閉嘴。”

陳蕭鳴哼了一聲。

片刻後,三人圍坐一圈。

林落茲開門見山:“他的遺物裏有個箱子,你知道嗎?”

白彗有點印象:“是你那日從素清園帶出來的箱子?”

林落茲點點頭,白彗問:“箱子裏裝了什麽?是不是表哥留給你的東西?”

陳蕭鳴在一旁聽着,聽見這話,不自覺去看林落茲的表情。

箱子沒有打開,箱子的主人又失憶,林落茲也不知那裏頭裝的什麽,更不知那東西到底是不是留給自己的。

現在聽白彗這麽一問,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做錯了。

她太習慣遇到事來跟白彗商量,像現在這樣,他們三人坐在一起商量一個辦法出來,一起解決問題,無論何事都可迎刃而解。

林落茲沒有回答,忽地站起身:“今日就當我沒來過吧。”

說罷,轉身就走,眨眼間走到了院門前,身後白彗追過去,愠怒道:“林落茲你有完沒完!他死了,他都死了,你還要做什麽?你能做什麽?箱子打開了又能如何?難道箱子打開了他就能活過來了?”

林落茲頓住腳步,怔在原地。

陳蕭鳴擋在兩人之間,皺着眉頭張開雙臂,口口聲聲說:“你閉嘴,快閉嘴,不準說了!”

又轉頭,擡手想要去捂住林落茲的耳朵,卻是遲遲不敢落下:“走吧走吧,咱們快走吧,你別生氣,我表妹她就是急性子,說話不好聽,你別理她,走吧。”

這樣的畫面,白彗看不見,她穿過了陳蕭鳴的身體,走到林落茲面前:“他死了,林落茲,你走出了國公府,現在如你所願,往後你真的自由了。”

林落茲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白彗眼睫顫動,忽地背過身去,讓開路:“你走吧,反正我也留不住你,我們誰都留不住你。”

陳蕭鳴終于捂住了她的耳朵,把她往前輕輕一推:“走吧走吧。”

林落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彗的院子再度恢複冷清,她站在原地,肩頭微微聳動,低下頭去,擡起胳膊遮住了眼睛,低低嗚咽聲從齒縫間洩出。

這一去,一無所獲,林落茲一路沉默寡言,回去路上恰好經過落山樓。

陳蕭鳴拉住她:“等等!”

林落茲回頭,見他仰頭看着樓上:“那個人我上次見過。”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樓上窗邊确實站着個人,頭發高高束起,劍眉星目,抱着胳膊斜倚在窗框上,毫無畏懼迎上兩人目光。

陳蕭鳴低聲喃喃:“就是他,一定是他,上次在酒樓廂房裏見到的那個人,西域打扮,他真的能看見我。”

還有個人,那個沒看清臉的人此時不在那裏。

陳蕭鳴縮了縮脖子,躲到林落茲身後:“怎麽辦?這個道士該不會想收了我吧?”

林落茲握緊袖間暗器,大步走進落山樓,進門便見幾個小二正在收拾打掃,她徑自上了樓,無視身後着急忙慌追來的小二。

“哎哎哎!客官,這位客官,咱這兒還沒開業呢!”

“我找人。”

林落茲已經到了樓上,還未走近,房門便開了,出來的是梁青山,擡手招呼了小二,笑道:“林掌櫃怎麽又來了?可是之前落下了什麽東西?”

梁青山的那張臉着實與他太過相像,但那笑,絕沒有半分相像。

林落茲:“東西沒落,就是有點事想跟梁掌櫃打聽一下。”

“進來說。”梁青山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蕭鳴不知何時消失不見,林落茲現在顧不上去找,估摸他就是被上次的事吓到,故意躲起來不敢見人。

屋裏已經沒了剛才那人的身影,梁青山在她身邊坐下,笑盈盈地問:“林掌櫃是想打聽什麽?”

林落茲起身坐到對面,環顧四周,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梁掌櫃,你認識我,對麽?”

梁青山一愣,遂答:“對啊,林掌櫃聲名遠揚,我怎會不認識?”

“不,”林落茲盯住他的眼睛,“我是說,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我。”

梁青山笑起來:“林掌櫃這是何意?我聽不太明白。”

話音剛落,一道疾風迎面襲來,從梁青山耳邊急速擦過,他微微睜大眼睛,看清了對面林落茲袖間的暗器。

梁青山木讷擡手,摸了摸耳廓,絲絲生疼,垂首看向指腹,濕潤的血水刺得他驚訝出聲:“林掌櫃這是打算殺了我?”

林落茲取下手腕上的暗器,放在桌上,緩緩推到梁青山面前。

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弓弩,如同手镯一般,剛好可以扣在腕上。

“羅言,這是你送我的。“

梁青山皺着眉頭,仔細查看了一番弓弩,滿臉疑惑:“你叫我什麽?我什麽時候送你這個了?”

林落茲冷笑:“繼續演。”

梁青山放下弓弩,這次終于動了怒:“林掌櫃你真是……不講理,我是誰,我自己還能不知道?”

林落茲拿起弓弩,重新戴回手腕,緩緩道:“知道我喜歡吃什麽,能看見那些東西,故意接近我……”

她起身,呼吸急促:“羅言,你騙了我,你根本就沒死,你知不知道我……”

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梁青山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心中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麽,他莫名受了傷,卻在看見林落茲這副模樣質問自己的時候,怒氣又莫名消散。

“你如何?”

林落茲咬牙,擡眼迎上他目光:“我怕下手太輕,你沒死透。”

梁青山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林掌櫃可真會說笑,那位羅公子是不是同我長得十分相像?聽林掌櫃你這意思,那位應是被你親手所殺,但我怎麽覺得,你對他并非只有恨意。”

“你當真不是?”

梁青山緩緩點頭:“我自小就叫梁青山,從未改過名姓,林掌櫃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好,我暫且信你,”林落茲轉頭看向窗外,眼裏再度恢複平靜,“梁青山你聽好了,別對我身邊人下手,他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問。”

梁青山眸子裏浮上疑惑,似要解釋,卻又無奈搖頭:“當然,當然。”

話音一落,林落茲轉身快步走到門前,一腳踹開房門,大步離開。

隔着屏風,方才站在窗邊的男人徐徐走出,道一聲“門主”。

林落茲一走,梁青山臉上再無笑意,擡眸,眸裏陰冷刺骨:“縛魂鎖找到了?”

男人搖頭,随即跪下:“屬下無用,請門主賜罪!”

梁青山望向窗外,揮了揮手,示意男人退下。

窗外日頭正好,不久前的那場雪,早已消融,他伸出手擋住了照進來的陽光,指間透出的光亮讓他眯起了眼睛。

即便是再溫暖的陽光打在身上,他也只有那一個想法。

刺眼。

亮得刺眼。

此時,林落茲已經走出了落山樓,陳蕭鳴跟在身後,忍不住往樓上張望:“我沒說錯吧?他是不是道士?”

“哎怎麽不說話呢?你說話呀,那道士是不是盯上我了?”

林落茲瞥了他一眼:“反正,以後離他們遠點。”

距離搬出蘇宅,還剩下最後兩日,蘇紅愁得吃不下飯,一見林落茲進門便問:“找住處去了?”

“随便逛逛。”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你還随便逛逛?林落茲你站住!”

蘇紅氣得顧不上叫掌櫃,直沖沖走到林落茲面前,兩手叉腰,怒氣沖沖:“最近林家有新動作了,你之前暴露了身份,林家那位正派人到處尋你,要是宅子被官府收了,我看你能躲哪兒去!”

林落茲擡眼,語氣平和:“這宅子官府願意要就讓他們拿去,我們也早該換個大點兒的地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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