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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推開江城，顧薇抱着肩頭蹲了下去。

從昨晚到現在，顧薇不願意去想，尤其不願意去聯想，她用一切可能的形式去麻痹自己，甚至在她決定用酒精這種化學物品之前，她一口氣看了全班20個學生的足足100道試題，包括江城問她的那道題，一步一步寫出來，帶着注釋和講解詳細地發過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收到解題步驟之前，江城先收到的是照片。

照片中的崩潰和解題的冷靜缜密，在江城看來其實反應着顧薇的同一種情緒，一種臨界的，随時可能将她置身于危險的情緒。

幾乎來不及多思考，他決定要出現在她的面前，無論結果或者後果是什麽……

“走開。”半響，顧薇擡起頭看着江城。

“你聽到了我們在巷子裏的對話？”江城的聲音充滿了抱歉，也充滿了心疼。

出事之後，江城質問過淩倩，淩倩笑着說這是顧薇自己笨……如果她能夠很快地反應過來，巷子裏自己和江城對話內容的主角是她自己，她就應該用跑的，而不是和那個臉圓得像豬一樣的同事一起慢慢走回去，走和跑差了10分鐘，10分鐘足夠她跑進陸家，也足夠陸之恒這個早就對她垂涎欲滴的僞君子扒下她的衣服。

“tmd該死的，誰願意聽到？！”顧薇在對自己說話。

昨晚，她一直抱着一些幻想，幻想這個狗血的劇情不會這麽湊巧發生在自己身上。江城對自己的關注，淩倩的出現，陸之恒的出軌——顧薇殘存着幻想，這一切之間是沒有關系，沒有關聯的。這樣她的難過也許會單純一些，即使沒有了這個讓她傾心相赴的婚姻，至少這個學校是幹淨的，她的學生是幹淨的，她用了十幾年青春奔赴的教書育人的信念是幹淨的。

可是現在，江城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将一切的破損摔得更破碎……顧薇想哭，想大聲的哭，但是她哭不出來。

“對不起，顧老師。”江城的聲音嘶啞而幹涸，“我不知道淩倩會用這麽極端的方法，我以為時間久了，拒絕的次數都這麽多了，她會想明白的，她怎麽會為了我把自己也賠進去？她……”

“我不管你們的事，這和我有什麽相幹？”顧薇站了起來，扶着牆向外走。

“你去幹什麽？”江城還想攔她。

顧薇用力地把他推開，一步步向外走……

“學校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的，我請研一的學姐，就是您的學生高陽，給您請了假，今天沒有課，領航的接洽什麽時候去都可以，我和他們的總經理徐華打過招呼了……他說沒……”

顧薇轉過頭來，幾乎是“惡狠狠”地看着江城，不過很快這樣的表情就被喉嚨裏一陣宿醉的空虛打亂。

“算了。”顧薇努力安撫着自己的情緒，“我不是回學校。”

顧薇在民政局的門口坐了半個小時，江城塞在她手裏的面包已經從剛剛烘焙出爐時的麥香四溢變成了一塊冷面團兒，陸之恒還是沒有出現。

顧薇拿起電話，電話那端長長的鳴響并沒有傳來陸之恒沉靜儒雅，現在想起來着實道貌岸然的聲音。

“那邊有家咖啡店，不如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江城一直陪在她身邊。

“叫我顧老師，要不就走開。”顧薇道，“算了算了，不管叫我什麽，都請走開吧。”

顧薇站起身向民政局大廳裏走去，想獨自一人安靜地待會。

“顧薇！”江城搶先一步拉住她，口中也改回了顧薇的稱呼，“我知道你現在不願意聽，也知道現在說這個不合适，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顧薇，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好多年了……”

顧薇憤怒了，怒着怒着就笑了，她不知道怎麽面對眼前的窘況：“江城，知不知道我來這兒是幹什麽的？”

“離婚，和陸之恒離婚。”江城。

“一夜之間我的丈夫歸別人了，我沒有家了，而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因為你……喜歡我？！一個學生，一個甚至都不是我的學生的學生，一個20幾歲的毛頭小子，你拿什麽說你喜歡我？哦，對，我忘了，你家有錢，有錢是吧？我不稀罕可以嗎？可以嗎？”顧薇覺得自己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完全管不了周圍的人投來的異樣目光。

“是因為我嗎？真的是因為我嗎？如果真的是因為我，那應該是換陸之恒失去他的妻子啊？”江城的聲音響在身後，也響在了顧薇的心裏，“或者，連淩倩都不是那個原因吧……”

心裏有一塊地方碎裂了開來，落滿五髒六腑。顧薇何嘗不知道，她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不願意對着自己承認。陸之恒，那個她曾那麽深愛，到現在仍然愛着的人，才是這場不堪的主角！

“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很多很多時間。”靠近顧薇，輕輕拍着她的背，“我會陪着你的，你覺得難過，我就陪着你難過，你覺得不甘心，我答應你，一定會為你出這口氣，他們會付出代價的，如果你覺得這個‘他們’裏……也包括我，我任憑你處置，你說怎樣就怎樣，我絕沒有怨言。”

半晌。

“江城。”顧薇拉下他仍環着自己的胳膊，慢慢放回他的身側，“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我的心會疼。”江城的聲音充滿了溫柔的慰藉，眼中有驅散不開的情愫。

“要的。”顧薇的聲音低着頭，“不止要說對不起，還要說謝謝。冤枉了人要說對不起，受人救助要說謝謝，我知道的。”

崩潰後的重建的意識在慢慢形成，顧薇能感覺到自己正從極度不安的情緒裏剝離。

好想抱抱她，好想，可江城不敢，他也同樣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即便太渴望能給她安慰，帶她遠離傷害，可現在的她就像一只受傷的小鹿，即便是再小心的呵護，也會觸動她的傷口，只能就這樣陪伴着她，等她的傷口慢慢愈合。

現在，她還有好多麻煩需要解決，比如這個至今也沒有赴約的陸之恒。

顧薇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喂。”勉強收拾好情緒，顧薇接了電話。

“薇薇你在哪兒？”陳西的聲音聽起來焦急而氣憤。

“民政局門口。”顧薇道。

“哎呀，你還在等那個人渣啊？他不會去了！”陳西越發氣憤，“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了一個叫‘胡同口’的酒吧？”

顧薇想了想：“我是去喝了酒，我不知道那個酒吧叫什麽。”

“哎呀，你快去貼吧看看吧！我的天啊……”陳西說着好像都能把自己氣死過去，“這麽清楚的照片，會是誰拍的啊？這也太居心叵測了。”

“陳老師，你說的帖子在哪個板塊兒？”江城把電話搶過來問道。

“你是……”

“我是江城，昨晚我也在‘胡同裏’”江城道，“我現在要看那些照片。”

“啊？你也在？”陳西有點糊塗，“就在那個叫江水一壺酒的板塊兒，熱搜置頂了。”

說實話，如果不是這些照片，顧薇到現在也回憶不起來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只隐約記得有一個人要帶她走，她當然知道自己這樣不清醒地和人走了是會出事的，可是仍舊沒辦法控制自己已經軟爛不已的“酒軀”。

現在好了，她實實在在看清楚了自己腌臜不堪的樣子，而且還有人給配了解說——某講師買醉，縱桃李天下，亦德行不複。

顧薇在心裏嘆了口氣，就連發帖子也不知道藏一下自己的酸文假醋，陸之恒啊，你喜歡五個字五個字的說話習慣還真是……看到帖子的三秒鐘之後，顧薇就知道，這是陸之恒因為害怕自己出軌的事情被曝光，先發制人，惡人先告狀了。這像極了他！曾經覺得這是他的敏捷過人，原來用在自己身上，也是如此過人……

坐在沙發上，讓陽光透過茶色的玻璃，落在身旁的角落裏，顧薇深深吸了口氣，徹底清醒了。

可這些照片是誰拍的？昨天陸之恒被自己打了一臉傷，狼狽不堪，還有精神跟着自己，看自己去幹什麽嗎？

“是淩倩。”江城盯着屏幕，“她經常去這家酒吧，昨天她其實就是約我到這兒來的，我沒去，就在巷口吵了起來。”

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顧薇想，不管是哪一種，自己現在都已經陷入了被動，就算是離婚，這不檢點的名聲也要讓自己來背？

好消息總是個獨行俠，壞消息卻喜歡群聊。

傍晚的時候，顧薇接到了院辦的電話，請顧薇到院裏一趟。

“我陪你去。”江城起身關上電腦，他一直在關注網上的動态，學校的速度很快，帖子在下午就被删除了，但是顧薇和江城都知道，真正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不用了，有些事躲不了。”顧薇看着江城，報以笑容，“這件事你就管到這裏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處理。你不是要跨專業考研嗎？現在準備起來也不算早了。”

将江城的外套脫下來，換上自己還有一些酒氣未散的衣服，顧薇告辭。

“你怎麽處理？這麽複雜的局面，你要怎麽處理？”江城搶了一步，拉住顧薇的手腕。

“不管因為什麽，我去酒吧喝酒是實情，爛醉也是實情，我想院裏自然會有一個定奪的。”顧薇笑了笑，“不會有事的，總不至于開除我。說來說去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沒必要再牽扯到你。”

“讓我陪着你吧，我就在門口等你，等你出來好不好？”就在顧薇回身要離開的時候，江城從背後抱住了她，低聲地懇求。

他的胸膛，他的懷抱都很溫暖，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抱着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顧薇不是個冷血的人，甚至她能慢慢地回憶起好多的片段，再過去兩年的時光裏，每次來江大，好像總是能偶然碰到這個男孩的，而最近的兩個月，他幹脆就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裏，時常帶着微笑，偶爾一臉頹然。

“江城……我是你的老師。”顧薇沒有掙脫，對于這個大男孩兒，冷靜下來的顧薇更多的是抱歉，不知道自己身處這麽艱難的境地為什麽還會對別人，尤其是這個雖然無心但也真真切切是導火索的男孩兒，她會覺得抱歉。

如果沒有陸之恒的背叛，如果沒有淩倩，自己也許可以努力讓江城對自己的感情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孺慕之思又或者就是曾經的一個有趣的老師，不為人道，只留在了青春的某個時刻，就像大多數人一樣，遺憾卻不必追溯……

他們差了十歲，他們是師生，甚至是兩輩人，于他這樣混淆了情感的界限或許是很酷的一件事，但是對于自己，顧薇覺得她需要清醒，清醒地把持好邊界，這是作為江城的老師和長輩需要為他，為他的人生做的，聽起來很老套，但是……也很酷！

“你可以不是的。”在顧薇的耳邊喃喃，江城收緊了自己的臂膀，“我要怎麽讓你知道我的心？”

“或者等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顧薇拍了拍江城的胳膊，輕聲與他說。

今晚的江城沒有月亮，被厚厚的雲遮住，就像它從來都不存在一樣，了無痕跡。

顧薇慢慢地向教工宿舍走，是啊，她不需要太快，不需要像平時一樣，匆匆來去，為了她的課題，她的學生，她的家庭。現在，課題、學生、家庭……都沒有了。

暫時停職，或者這是院裏能做出的最輕的處理方式了，這恐怕是所有的同事一致為她争取的結果。

身後，陳西追了上來。這個仗義的女漢子剛才因為顧薇和院辦主任吵了起來，最後将副教授的聘用證書都拍在了桌子上。

“你看這個！”陳西氣喘籲籲，臉色都是鐵青的。

顧薇接過手機。

就在那個叫“江水一壺酒”的校內論壇裏，自己再一次置頂了。

這次的帖子不是陸之恒發的，文風迥乎不像。

自己被江城抱在懷裏，抱出酒吧的照片，被配了如下文字——買醉教師再爆出軌高富帥。照片裏，江城英俊的臉上一片打碼，自己醉酒的爛死表情一點兒沒藏住。

“這也太狠了……”陳西咬着牙，她的眼裏簡直含了眼淚，“你已經不讓我搶手機了，你已經讓他删除照片了，他還不明白嗎？你根本就沒想過要踢爆這件事情！你等着顧薇，我已經找人去幫我複原手機照片了，我現在就去找那個該死的丫頭，我去找他們學院曹院長，我還就不信了，我們找不到說理的地方嗎？大不了等照片出來咱們去告他們，殺人誅心，這是人做的事情嗎？他們就是欺負你在這裏一個人！你看看這張照片……這照片……天啊……”

陳西咬着手指，一臉迷茫。

顧薇只當又有什麽關于自己的新聞爆了出來，她現在已經不會驚訝了，她甚至都覺得大概有好多個跟拍就在自己的周圍吧，比拍婚紗照還來得人員齊整，各個角度，很多表情……

“這個人是誰啊？他，他這比陸之恒和淩倩還狠啊！”陳西一臉生無可戀地把手機舉到顧薇面前。

就在衆多湊熱鬧回帖的人中，一個評論回複瞬間已破百，就這兩三分鐘的時間……

——打什麽碼啊？看原版不香嗎？旁邊的插圖是——還是——那張照片，只不過男主角的臉已經清清楚楚地呈現了出來。江城望着懷裏的顧薇，心疼又深情的樣子都要溢出屏幕了。

“天啊……”陳西覺得腦子都要不夠用了。

“陳西。”顧薇笑道，忽然想起了剛剛接到的一個電話……

“還是我去吧，我去找他們。”顧薇說。

“啊？那不行，咱們一起去。”陳西撸起袖子。

“我一個人去。”

第二天早上，在民政局門口的咖啡館再見到陸之恒的時候，顧薇感覺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他很平靜，平靜得好像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關系，哪怕是最普通的關系。陸之恒臉上的傷很滑稽，像馬戲團裏的小醜，不過那是演員演的，眼前這個是真的。

“找我幹什麽？”先開口的竟然是陸之恒。

顧薇倒是習慣，他喜歡先發制人，就像江城告訴過她，淩倩和陸之恒之間，最先開撩的其實是陸之恒。

“來看看你。”顧薇說。

想是有一點詫異顧薇不哭不鬧的安然姿态，陸之恒倒了倒坐姿：“有什麽可看的？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還巴望我能回頭嗎？”

顧薇笑了，笑得很開心，他原來在提防自己帶了錄音機，而且他今天說了幾句不只有五個字的話。

“現在看過了……”顧薇仍在笑着，“我是來跟你告別的，一會兒辦完離婚手續，我就走了，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除了我自己的衣物和這個月的工資我帶走，其他的我都不要。”

顧薇站了起來，再多說一句都是廢話了。

“你說真的嗎？”在顧薇起身之後，陸之恒也站了起來盯着顧薇的臉看，以确定她是不是在蒙蔽自己。

“當然。”顧薇笑着回身走了，這一走她決定不再回來。

傍晚，當第一縷夕陽照進火車站的窗戶時，顧薇伸了伸懶腰，将手中的報紙扔進了垃圾桶……

一個拾荒的人将報紙撿了起來。

今天的江城晚報，有兩個有意思的消息。

一是著名的江城大學文學院，最年輕的教授陸之恒因為出軌自己的女學生，并造謠誣陷前妻被學校停職，等待進一步調查。

二是江榮集團的少東家江城見義勇為，勇鬥嫌疑人範某，救下某顧姓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