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天下]光景霁天容 - 第 48 章 過招楊郡守

過招楊郡守

郡守府,一名知命之年的男子坐在紅木太師椅上,錦衣華服,眼露精光。他不屑地哼道:“哼,就憑他們?這個欽差以為憑這些草包就能将本官拉下馬?那本官這麽些年在洛河郡不是白混了?”他語氣裏滿是嘲諷、不屑。

“姐夫,聽說這個欽差是國主欽點的,應該跟前朝那些不一樣,咱們還是小心點兒好。”一身捕快打扮的人小心提醒他,此人是洛河郡總捕頭喬奭喬旻寧,楊小林的內弟。

“哼,欽差又怎麽樣?沔州府依舊是我的天下,任憑他什麽刺史、欽差,沒人能翻天!”他重重地将蓋碗往紫檀木桌案上一放,瓷器碰撞木頭,發出清脆的聲響,碗蓋被震得歪了,上好的西湖龍井灑到桌子上。

他稍斂怒氣,招呼喬奭靠近,身子微微湊近他,低聲說道:“你去,跟以前一樣,把這個什麽欽差直接給我……”他目露兇光,手掌橫在脖子前一抹。

“姐夫三思。咱們這位新國主可不比前朝那位,他可是查辦了不少官員,厲害着呢。既是他親點的欽差,想來不是以前的草包,要不,咱們先會會他再行定奪?”喬奭提醒道。

“嗯,也行。明日你随我同去州府衙門會會他們。”

“好”

翌日,柴光耀收到門房來報,郡太守求見,幾個人既不意外,又意外。不意外的是,早知他不會坐以待斃,定會有所行動;意外的是,他竟就這麽直接上門了,這是太沉不住氣還是太嚣張了?應該是後者吧,能讓柴刺史無法動彈的人,又怎麽會有勇無謀?

因着楊小林認識楚天佑和趙羽,他二人就找了個借口回避,由柴光耀和白珊珊陪同丁五味前去。

楊小林一見到丁五味,心中的鄙夷加深了幾分,面上卻硬擠出一絲恭敬,欠身施禮:“下官沔州府洛河郡郡太守楊小林特來給欽差大人請安,拜見欽差大人,拜見刺史大人。”

丁五味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黃鼠狼給雞拜年!”但同樣擠出笑容說道:“你就是郡守大人啊,快快免禮,請坐。”演戲誰不會啊?他丁五味可就是專門演戲騙人的!

“小人洛河郡總捕頭喬奭拜見欽差大人,拜見刺史大人。”跟在楊小林身後的喬奭随後行禮。

“哦,洛河郡總捕頭啊,厲害,厲害啊,快請免禮。免禮。”丁五味豎起大拇指,笑眯眯地熱情接待他們。

“謝欽差大人”

“謝欽差大人”

兩人落座于柴光耀下手的客座上。

“各位,請用茶”柴光耀招呼幾人。

“好,多謝,多謝。”

趁着他們喝茶,白珊珊偷偷打量楊小林二人。那楊小林眼裏透着精光,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話語雖然恭敬,但神态中透着一股驕矜,一絲倨傲,對兩位上官并無半分敬畏,想來是橫行無忌慣了,連演都演不出敬畏,或者是,不屑于演。

倒是站在楊小林背後的那個總捕頭吸引了白珊珊的注意力。既能貼身帶着拜見上官,定是心腹。那人看上去比楊小林稍微年輕一些,許是習武之人的緣故,看着精神一些,目光似乎也銳利一些,但他懂得收斂,看起來比楊小林恭敬一些。白珊珊覺得這個總捕頭不簡單。

“楊大人的消息真靈通啊,這麽快就知道本欽差來此的消息。”丁五味依然笑得憨态可掬。他的話聽起來很平常,但有他的小心思。

“哪裏哪裏?欽差大人天威,如天恩浩蕩,人坐家中也不可擋啊。”楊小林陪着笑。

丁五味也只能打哈哈,你就跟我裝吧。

楊小林揣度着開了口:“欽差大人來此已有數日,不知可有在我們沔州府境內走動走動啊?我們柴大人可是治理有方啊,境內政通人和,日後欽差大人回京複命,可要在國主面前替柴大人美言幾句啊。”他看了看柴光耀,別有用心地恭維起來。柴光耀與丁五味都看出了他的心思。

“嗯,沒呢,這幾日就聽柴大人講一些政事,聽得頭都大了,還沒空出去走走看看。”他觀察着楊小林的神色,突然接了一句:“不過呢,本欽差在來此的途中,經過那個……那個什麽縣,珊珊?”他轉頭問站在身旁的白珊珊。

“大人,西陵縣。”白珊珊恭敬作答。

“哦,對,西陵縣,那個……西陵縣是在你的治下吧,楊大人?”丁五味慵懶地問道。

“正是,不知欽差大人有何見教?”楊小林已不太恭敬了。

“沒什麽見教,就是……就是那裏的治安不太好啊,大街上有扒手,有乞丐,還唱歌,說什麽,什麽……莊稼被淹了,當官的只顧着撈錢什麽的。”丁五味一瞬不瞬地盯着楊小林。

楊小林眉宇間閃過一絲惱怒,一絲輕蔑,轉瞬即逝。他不慌不忙作答:“大人,這乞丐,歷朝歷代都有,街上出現幾個乞丐,實在不足為奇。至于罵當官的,那就更平常了,他們自己窮困,就對地方官員心懷不滿,甚至诋毀,實在算不得稀奇啊。”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大人,您久居京城,不曾深入民間,對此不熟悉,以後這種事,多的是。”

丁五味明顯能感覺到楊小林的不善和輕視,這也激起了他的鬥志,正準備開口,卻聽到白珊珊先說話了。

“大人,楊大人說得是,咱們可不能偏聽偏信,錯怪了楊大人,西陵縣也有很好的地方,是他處比不了的。”一直沉默的白珊珊突然面帶微笑地對丁五味開了口。

“珊珊?”丁五味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但肯定不是真心幫楊小林說話。

白珊珊笑笑,又側頭對丁五味說:“大人,您忘了,西陵縣可是錦繡文章之鄉啊。”

“啊?”丁五味一臉茫然,不知道她憋着什麽怪招。

白珊珊笑意溫和,說道:“大人,您忘了,我們在西陵縣見過城門口張貼的尋找太後的告示,那文采可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啊。”白珊珊邊說邊滿面微笑地看向楊小林,她笑得恰到好處。

經她這麽一提示,丁五味想起來了,差點沒繃住笑出聲。楊小林卻是不明所以,只是直覺有古怪。

“嗯,對對對,好文采,好文采啊!”丁五味誇張地豎起大拇指。

白珊珊笑意不減,輕啓朱唇,悠然說道:“是呢,大人,那份告示啊,光字體就用了三種:顏體、柳體、飛白體,還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從三皇五帝、秦皇漢武說到當今國主。詩經、楚辭的典故都用到了,詩經的賦、比、興可是用得爐火純青。一份告示,漢賦、唐詩、宋詞、五言絕句、七言律詩一個不落,真是文采斐然,比起殿試的策論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楊小林再遲鈍也聽出這尖銳的嘲諷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可又不好發作。

白珊珊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繼續保持着得體的微笑,緩緩說道:“我才疏學淺,這份兩千字的告示,我看了一千八百字才知道說什麽。要是讓我寫啊,我只能寫出二百字。好文采,真是好文采!這告示,看了一次就終身難忘。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我真的很想認識認識。”白珊珊的表情和語氣都太過真誠,若不知前情,會以為她真的是在誠心誇贊。

丁五味實在憋得難受,拿起蓋碗假裝喝茶,擋住臉,卻從蓋碗後面偷看楊小林黑得跟鍋底一般的臉。

“哦,對了,我記得,西陵縣的縣令好像是楊大人的……連襟?”白珊珊一臉誠摯地看向楊小林。

楊小林此時冷着臉,強壓怒火,一言不發。

“大人”喬奭在背後小聲提醒。

楊小林壓下怒火,勉強心平氣和地回道:“是,是我的連襟。”

“哦,難怪”丁五味點點頭。

楊小林盯着白珊珊深深地看了兩眼,眯了眯眼,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還不等白珊珊答話,柴光耀急忙接過話:“哦,這位姑娘是欽差大人的随從。”雖然早就見識過白珊珊的口才,可剛才那一幕還是讓柴光耀震驚不已,也欽佩不已,暗暗在心裏給她豎大拇指:好一張利嘴!

躲在屏風後面看了半天好戲的楚天佑和趙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趙羽咬緊牙關,楚天佑眼裏笑意更濃,暗想:這丫頭,嘴巴竟這般厲害!

“哦,原來是欽差大人的親随啊,難怪,難怪,強将手下無弱兵。”

“哪裏,哪裏,比不得楊大人,手下個個精明能幹啊。”丁五味把楊小林的譏諷頂了回去。

接下來,雙方都是貌合神離地應付。楊小林請辭,丁五味求之不得。

“哎呀,累死我了,說個話比爬山采個藥還累,渴死了。”楊小林一走,丁五味就咕嚕咕嚕地灌茶水,然後伸個懶腰,歪在椅子上。

“是挺費神的。”白珊珊表示認同。

“柴大人,我終于體會到你的不容易了,這家夥确實夠難對付的。”丁五味懶洋洋地跟柴光耀說着話。

“慚愧,慚愧。”柴光耀面帶愧色地搖搖頭。

白珊珊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柴大人,那個總捕頭看起來跟楊郡守關系很親近啊。”

“那是他的內弟。”柴光耀回答。

“哦,又是他家親戚啊,難怪。”丁五味開始掰着手指頭說:“那個什麽縣令是他連襟,這個總捕頭是他小舅子,這個洛河郡差不多是他家的了吧?柴大人,真是辛苦你了,簡直就是一個人在狼窩裏啊。”丁五味對柴光耀深表同情和佩服。

“不過現在柴大人不是一個人了。”楚天佑帶着趙羽從後面走了出來。

“天佑哥,柴大人說得對,這個楊郡守刁滑得很,咱們手裏的供詞根本不足以讓他認罪,還得多搜尋一些證據。”

“嗯”楚天佑颔首,折扇在掌心敲打。

“轟隆隆”一聲巨響響徹天際,驚得丁五味差點摔了手裏的蓋碗。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丁五味連連拍着胸口,“怎麽突然打這麽大的雷啊?一點征兆都沒有,這天還晴朗着呢,什麽鬼天氣啊這是?”

衆人都往外望去,外面天氣确實看着晴朗,可是倏然間狂風大作,屋外的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拉扯着,繼而烏雲蔽日,天也暗了,雷聲一陣響過一陣,感覺越來越近,像是就打在耳邊、頭頂。

看着外面的情景,柴光耀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看上去很是憂心。

“柴大人,不就是下個雨,打個雷嗎?不至于吓成這樣吧?”丁五味看到柴光耀緊張的神色,不由調侃。

“欽差大人有所不知,現在正是沔州府的汛期。按照往年的規律,接下來會連降大雨,大河、小溝都會灌滿,萬一決堤……”柴光耀不敢說下去。

“我記得,在前朝,沔州府在這個時候好像經常決堤。”楚天佑突然說出這麽一句。

“是,每三五年總要決堤一兩次。”柴光耀很是痛心。

“哇,漲水這麽嚴重!”丁五味驚嘆道。

柴光耀看了看他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并非完全是因為下大雨。”他輕嘆了口氣說道:“半是天災,半是人禍。”

“你是說,有人故意的?”丁五味瞪大眼睛,其他三人已明白。

“下官無憑無據,不敢亂說,但是三五年一修整,河堤不該如此脆弱。最重要的是……”他停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只要決堤,朝廷就會撥款赈災,就有人有機會發國難財!”丁五味咬牙切齒地說出這殘酷的事實,柴大人沉默地點頭。

“這群狗官,被我抓到,我……我非砍了他們!”丁五味義憤填膺。

“柴大人,河堤最近一次是在什麽時候修的?”趙羽問道。

“國主登基的前一年,修好之後的那個梅雨季節,雨不是太大,并未決堤,但我總不放心。”柴光耀小心地說完後半句,接着說:“我到任之初巡視過轄下的所有重要河堤,尤其是洛河郡的,沒有發現問題,可總我覺得很可疑,就查閱了洛河郡當初修築河堤時所有的記錄,包括賬目,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可越是這樣,我越擔心。”

“你信不過那個楊郡守?”丁五味首先忍不住。

“對!我信不過他,他絕不可能沒做手腳。我查不出任何問題,足見他心機之深沉、手段之高明、權勢之煊赫已超出我的想象。雖然我在上個月已視察過全部重要河堤,洛河郡沒發現任何問題,可這大雨一下,我更加擔心。”

柴光耀話一說完,雨“嘩啦”一下子就以傾盆之勢砸向地面,人都來不及反應。豆大的雨珠砸得樹枝都低了頭、彎了腰,砸到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砸個坑,砸下去後再四散濺開。只是幾句話的功夫,整個院子裏就積了沒過腳背的水,下得天昏地暗。幾個人心頭的愁雲越積越濃。

“大人,下官先去做好應對之策。”柴光耀請示丁五味。

“好好好,你先去。”聽了柴光耀的話,丁五味也擔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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