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城結界

“不行。”

“不行！”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落下。

陸蓁蓁已經站了起來，傅觀辭則看向了與他異口同聲的小師姐。

“為什麽？你……看不上我？”寧星蘿搖搖晃晃地坐了下來。

“我與小師姐……已有婚約。”說罷，傅觀辭伸手摸向了桌上的水杯，雙手端起，輕抿一口。

“你這個妖女！個頭不高，胃口倒是不小！本姑娘的未婚夫婿，也是你配妄想的？”

寧星蘿看向陸蓁蓁，“你又是為什麽？你明明……不喜歡他啊……”

“我的就是我的，就是我不要的，別人也不許碰！我看你是想嫁人想瘋了，還穿一身紅！跟你旁邊這個鬼靈似的！不要臉！”

寧星蘿迷迷糊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唐美人的衣服……手中施法，身上被逐漸灰霧包裹住，頃刻間，換了身橙黃色的衣裙。

她擡起頭，看向陸蓁蓁，笑道：

“我不穿紅的行了吧？既然你們有婚約……那就算了！不過……你們仙門可還有什麽待嫁兒郎？給我介紹介紹……”

“我看你是真瘋了！”

陸蓁蓁重新坐了下來，繼續吃東西，不想再理會寧星蘿。

“寧星蘿，你喝醉了，去休息吧！”傅觀辭站了起來，扶起寧星蘿，不管她如何掙紮，帶着她往樓上走去。

熟悉的房間，寧星蘿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床板發呆，口中卻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傅觀辭。

“你知道嗎？我哥哥他……是人。”

傅觀辭停下了動作，轉過身看向她。

寧星蘿面上還染着酒氣，紅撲撲的，“說起教做人，他可比你會。什麽是耳濡目染、什麽叫言傳身教……小仙長，要想教化別人，說，是沒有用的……所以，你總與我說，行善事結善緣，因果輪回，可你為什麽不願意救他呢？”

她看向傅觀辭，眼瞳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傅觀辭迎着她的目光，眉頭微蹙，不解道：“救他？我？”

寧星蘿想要說什麽，可心裏卻知道，話本子上常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婚約應該并非傅觀辭能左右的，于是，她撇過頭去，“……你們仙門中人總是假的很，罷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春去夏至，日長夜短。晨曦帶着悶熱，點亮了相州城的天空。

一大早，寧星蘿便去到寧府周邊，尋了個聞起來很可靠的雜役，交代好照顧寧亭澈的事，順帶問了寧府的情況。

原來兩三天前，寧府來了一隊官兵，聽說是寧家表親在皇城成了寵妃，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寧家人大約都去帝王腳下的天都城享福去了，所以，第二日，整個寧府都空了。

只是……沒人知道，還留下了個寧家少爺。

寧星蘿安排好一切，回到雲月客棧，四人整裝待發，準備前往鄞城。

人間地，自有人間事，寧星蘿雖不是凡人，但也因好讀話本，對人間事略知一二。

鄞城，地處西南邊陲，是個偏遠小城，位于相州城西側，地勢凹，小小山城，常受瘴氣滋擾。這天地之異，無益于人，卻有益于其他。

唐壯實如果真的去了鄞城，也不知還有沒有命，躲過這那些非人之物。

這地方大大小小的異事，連仙門都懶得搭理，能碰巧護住他的人，幾乎不存在。

四人許是因昨夜之事，有些許不自在，一路無話，由陸蓁蓁禦劍，來到了鄞城附近。

鄞城城門外，寂靜無人，很不尋常。

“好重的妖氣。”陸蓁蓁收了劍，警覺道。

寧星蘿看了她一眼，“喲！你鼻子也不差啊！”

陸蓁蓁正想反駁，卻見傅觀辭取出佩劍往前一步，試探性地刺了刺，劍尖如遇石牆，不得往前一寸。

“有結界，罩住了整個鄞城，我們進不去。”

“這麽大？得用多少靈力啊！”陸蓁蓁驚嘆。

結界，施以特有的咒決手印，以靈力為源所作之術，可做屏障，或隔開空間、或隔開術法，更甚者可隔五感不被察覺。尋常結界，一如唐村那屋子般大小，且唐村那個結界，應是衆影靈協力所為。能獨力設結界的，已屬難得，如寧星蘿養父長箓那般，在整個山頭設下只針對寧星蘿的結界，更屬世間少有。

而眼前這個結界，罩住了一整座城……

寧星蘿卻盯着傅觀辭的劍，“你這劍眼熟的很，不是被我丢在相南山了嗎？”

傅觀辭正欲開口，陸蓁蓁已然搶先回答，“原來是你扔的！我就說！我們神極山仙規，佩劍不離身！這廢物怎麽敢扔！多虧我師兄撿回來，讓我帶給他……”

寧星蘿有些無語，“陸大姐，我說你能不能對你的未婚夫婿好一些！別動不動廢物廢物的叫！”

“你，你……不準叫我陸大姐！”陸蓁蓁紅了臉，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你不喜歡啊！那你不也叫別人廢物嘛？你不叫他廢物，我就不叫你大姐。”

“寧星蘿，沒關系的，你不必——”

陸蓁蓁翻了個白眼，打斷了傅觀辭，“好。”

寧星蘿得意地看向傅觀辭，“呆子，以後她要是叫你廢物，你盡管喊她大姐！”

“你不還是一樣？随意給他取不好的稱呼！”陸蓁蓁憤憤不平。

寧星蘿擺了擺手，“非也非也，我和你不一樣，我這樣叫他，可我沒不允許別人随意叫我啊！他可以叫我姑娘、妖女、寧姑娘、寧星蘿……什麽都行！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沒不欲呀！陸茂盛！”

“不準叫我陸茂盛！”

“陸假假！”

“不準亂叫我的名字！”

傅觀辭出聲打斷了二人，“你們別吵了，眼下之際，我們應當思索如何進城，好盡早幫唐姑娘找回兄長。”

眼前的鄞城再小，也是一座城，這樣大的結界，陣眼怎麽可能輕易找到？再者，他們四個根本就不知道敵方底細，萬一破陣暴露，唐壯實沒找到，自己交代出去了……

“我來吧！我到上面探一探。”寧星蘿指了指天上。

陸蓁蓁故意找她麻煩，将佩劍橫在身前，“我來！又不是只有你會飛！”

寧星蘿鄙夷地打量着她，“你？我鼻子好，去上面聞聞她哥在不在這兒！你上去……有什麽用？”

說罷，她也不與陸蓁蓁廢話，一閃身，飛上了鄞城雲端。

呆子眼神是好使，想當初在相南山上，他一眼辨出她不是人，如今，一念靈、一鬼靈、一仙人，無一察覺這結界，他随随便便就看出其中門道。

鄞城上空看去，整個鄞城被山林包圍，陷于山谷之中，蔥郁草木間，隐約可見稀稀房屋樓臺。

這樣一座城，被一道看不真切的光影罩住，光影成半球狀，與四周山體相接。

寧星蘿提鼻子一聞……

好重的……香味……

花香濃郁，似是從光影上傳來。

寧星蘿循着香味，往下方山林飛去。

山林本是寧星蘿最熟悉的地方，可此處與相南山不同，其他的倒可以不提，蟲子格外多。她隐匿身形，小心地順着結界接縫處，循着香味在林中查探。

走着走着，遠處花香甚濃，卻似有漫天飛絮，她定睛看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全是撲棱蛾子！老大那種！

寧星蘿如臨大敵，腳下後退，準備開溜，卻撞進了一個溫軟的懷抱。

她回頭一看……

什麽叫傾國傾城？什麽叫沉魚落雁？眼前之人便是了……

“你在幹什麽？險些撞掉了我的金瓶。”女子聲音輕軟，面露嗔怒，一揮長袖，護住了手中的瓷瓶。

寧星蘿回過神來，“金瓶？這不是瓷的嗎？”

女子看了她一眼，伸出芊芊玉指，點在了那瓷瓶上，眨眼間，瓷瓶變金瓶，“你再看看，是不是金瓶？”

點，點石成金？

寧星蘿看傻了，呆呆地點頭。

“你長得還挺可愛的，把你也變成金的吧？不行，有些俗氣了，變成玉的怎麽樣？白玉——”

什麽叫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變态的話……

“不不，我還是活的比較可愛，金的玉的哪能和我這活的比呢？”寧星蘿連連擺手。

女子收起金瓶，柔聲問道：

“說吧……你是什麽人？怎麽到這深山裏來了？”

寧星蘿聞言，“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吓了那女子一跳。

“你……這是做什麽？”

“師父在上，受徒兒三拜！”

“師父？誰是你師父？”

寧星蘿擡起頭，滿臉真摯，“實不相瞞，徒兒翻山越嶺只為學得道法仙術，好去尋我那失蹤的兄長！求師父教我道法仙術！”

女子上下打量着她，莞爾一笑，“你身上半點泥垢刮擦都沒有，你倒說說，你是如何翻山越嶺的？”

寧星蘿臉色大變，滿目震驚，“不愧是師父！徒兒這點兒撒謊的本事，瞞不過師父法眼！其實，我是個不懂術法的仙門廢物，被同門師姐捉弄，從那雲上扔了下來，雖不至于一身狼狽，但奈何不會禦劍飛行，誰曾想竟然遇見了師父你！求師父收下徒兒！”

女子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仙族中人？出自何處？”

“神極山。”

“神極山……你不是應該有師父嗎？還能再拜旁人為師？”

“師父不知，這仙門中人道貌岸然，因我天資愚鈍，從不認真教我……那樣的地方，我再也不回去了！”

“那……你跟我來吧！”女子似乎覺得很有意思，點了點頭，與寧星蘿擦身而過，朝着撲棱蛾子的方向走去。

“師，師父！”

女子回過頭，“怎麽了？”

“徒兒，徒兒害怕那些飛蛾……”

“不必怕，那些是蝴蝶。”

在寧星蘿眼中，蝴蝶和撲棱蛾子，實在是沒什麽區別。

見寧星蘿遲遲不動，女子掩嘴一笑，身段嬌若無骨。

“你想拜師，那就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