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長總想教我做人 - 第 5 章 大夢七年
大夢七年
酉時日入,夕陽西下,相州東城長街上,寧星蘿衣角被人緊扯着,她喪眉耷眼地往前挪步。
“我說了,你的血我不要了,你別跟着我了行不行……”
寧星蘿自覺倒黴,亭澈哥哥說得果然沒錯,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
說起亭澈哥哥,先前在人流中見到的那抹藍衫少年,到底是不是他?難道阿爹只是在她面前演了場戲?亭澈哥哥他……其實沒死?
她擡頭看向将天邊染得金紅的落日,那天,亭澈哥哥就是死在黃昏落日時……
“身為仙門弟子,我有責任教你改邪歸正!你身份不凡,且身懷異能,若無人指引,必會行差踏錯,到時,後果不堪設想,我必須與你同行。”傅觀辭義正言辭,雖覺得自己扯住人姑娘的衣角,十分不妥,但仍舊沒松手。
寧星蘿嘆了口氣,回頭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好不容易逃離我阿爹的束縛,我現在還要同意換一個人跟着,再管着我?”
“可……是我放你出來的,若我有始無終,放任你自由,他日你惹出禍事,便是我之過。”
她停下腳步,頗為無奈地看向他扯住自己衣角的手,“你覺得我要真想走,你這樣……我就走不了了?”
“你想要我的血……”傅觀辭眉頭微蹙,松開了手,從腰間錦囊中取出利刃,二話不說,狠狠将自己的手腕劃破,“我給你!”
滴嗒——
血滴落在地上,寧星蘿吃驚地看着傅觀辭。
“你這呆子,是不是瘋了?”
說着,她忙走上前,慌亂地伸出雙手,捂住了他的傷口。
傷口極深,這傅觀辭當真是下得去狠手,不過須臾間,血如泉湧,糊了寧星蘿一手,卻很快便消失了。
這血,觸手溫熱,異香撲鼻,能融于她靈體,愈療她陳傷舊疾,當真是稀奇。
寧星蘿醒過神來,見這血亳無停流之兆,有些慌了,“我可不會治病療傷啊!你這……怎麽辦?你會死的!”
“你讓我與你……同行。”他堅定地看着她,仿佛她若不答應,他誓不罷休一般。
寧星蘿不理解,他不是只想擺脫她嗎?他不是看她不順眼嗎?怎麽好好的,就為了教她做人,就非跟着她不可了?
“好好,我答應你,答應你……怎麽辦?你會死的!你真的會死……”
傅觀辭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看就是虧損得厲害的病秧子,加上之前在相南山受了長箓一掌,再有那不明身份的二人所傷……
萬一他死了,仙門中人找她賠可怎麽辦?
“若我一命……能換你回頭是岸,也算值得……”傅觀辭面色蒼白,扯動着嘴角,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樣,軟倒在地。
寧星蘿慌忙扶住,“回什麽頭!是什麽岸!你這呆子!這哪有水?哪有海?我本來就在岸上!”她看向四周,大聲呼喊,“來人吶!救命啦!……”
路上行人不似白日那麽多,但也有些好事者圍了過來,卻并無人伸出援手。
寧星蘿見他氣息越來越弱,那手腕上的血還在拼命湧入她身體,吓得慌忙松了手。
情急之下,她正要施法嘗試,準備死馬當做活馬醫,一只手卻伸了過來,探了探已然失去知覺的傅觀辭鼻息。
“小丫頭,你再不将他送至醫館,他就真要死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
“多謝公子,醫館在哪?趕緊——”寧星蘿擡頭,整個人都呆住了。
少年身着淺藍色衣衫,眉眼含笑,頗有些輕佻模樣,分明就是寧亭澈!
“哥哥……”她口中喃喃。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小星蘿?”
“真的是你!亭澈哥哥!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她開心極了,将傅觀辭棄在一旁不管,撲上去抱住了寧亭澈。
寧亭澈笑着,輕拍她的後背,“哈哈……好了好了,救人要緊……”
寧星蘿松開了手,胡亂點頭,整個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不能自拔。
“來,我背他去醫館。”寧亭澈俯下身子,準備拉起傅觀辭。
寧星蘿滿臉笑意,擺了擺手,“不必這麽麻煩,何須勞動哥哥,你只需告訴我醫館在哪兒就行。”
寧亭澈低頭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之色,擡眼時恢複如常,“好。”
東城醫館。
大夫給傅觀辭傷口上了藥,包紮好,轉身正要去裏間開藥。
“大夫,他怎麽樣?”寧星蘿追上去。
“小姑娘,這傷……”白胡子大夫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寧星蘿皺起眉頭。
不是吧?真要死在這兒?
“怎麽了?他……要死了嗎?”
那老大夫搖頭,又是一聲嘆息,道:
“死是死不了,可我觀他這傷的切口,想必是自傷所致,傷口深可見骨,經脈都斷了兩根,這是抱着必死之心啊!身體之傷老朽能醫,可這心病……”
寧星蘿聽着都覺得疼,五官皺起,斜眼看向躺在那兒昏迷不醒的傅觀辭。
這呆子對自己,是真狠得下手啊……
她腦海中突然閃過傅觀辭那遍布全身的疤痕。
難道……那些傷也是他自己弄的?
思及此處,她搖了搖頭,不太可能,那傷看着不像是自己弄得了的……
也罷!讓他跟着自己吧!想來,這仙山上,必定不是人過的日子,看那疤痕也可以想到……同是天涯淪落人,且收留他吧!
“大夫,你盡管放心,這身上的傷煩您費心,這心裏的傷嘛!我來治!”寧星蘿拍了拍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老大夫看了看寧星蘿,又看了看那邊躺着的傅觀辭,和他身旁的寧亭澈,笑着搖了搖頭,捋着胡須往裏間去了。
“癡男怨女……”他笑嘆着,聲音很低,寧星蘿并未聽清。
她看向坐在傅觀辭床榻旁的寧亭澈,又開心了起來,跑到近旁,蹲在寧亭澈腳邊。
“哥哥,這麽多年,你去哪兒了?你也長大了,我先前在街上見到一人像你,都沒敢認。”
七年了……她沒問當年他身死之事,有不敢,有不願。
“我一直在這相州城,倒是你……怎麽不見你下山來尋我玩了?”寧亭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挑眉輕笑。
“我……我在山上待得自在,沒功夫下山了……”寧星蘿咧開嘴,試圖用笑容掩飾這些年的苦痛。
“小星蘿,本少爺這一身優點你沒學會,偏偏學去了這信口胡謅……學會了也罷,可你學也學不像……你看你說的話,結結巴巴,你自己都不信,如何騙人呢?我早就告訴過你,扯謊要半真半假,方得精髓!且得要先騙得自己,才能讓他人信服。”
寧星蘿笑容淡了下去,但她仍是開心的,“哥哥,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你哥哥我,自然是——”
門外探進來個腦袋,打斷了寧亭澈,“少爺!原來你在這兒!快回去吧!老爺急着找您呢!”
是寧府的下仆,這氣息……
寧亭澈看了他一眼,那下仆趕緊把頭縮了回去,消失在寧星蘿的視線中。
而後,寧亭澈看向寧星蘿,“小星蘿,明日我再來找你,你且好好待着,別亂跑。”
“好,哥哥,我等你。”
寧星蘿站了起來,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不對勁,寧亭澈不對勁,那下仆更不對勁。
可寧星蘿不想深究,眼下,安心等着眼前這個呆子醒了就是,旁的,她不願想,也不敢想。
也不知道她這肉身到底……被阿爹藏去了哪兒……要去哪裏找呢?
寧星蘿眼皮逐漸變得沉重,不一會兒,她便伏在傅觀辭的床榻邊,睡着了。
再睜眼時,天似是被燒起來一般,金紅一片,周身樹木蔥郁,廟宇升煙,崖邊禪院,正是神女廟。
怎麽回事?怎麽回來了?
寧星蘿心下一沉,她并沒有聞到任何氣息,可就是覺得身後有人。她轉過身,看清來人,雙腿不禁有些發軟。
“阿,阿爹……”
“阿念,為父一直教你,莫要輕易與凡人來往,你本性難改,與凡人過從親密,只會害了他們。”長箓并未穿戴黑袍,黑衣之上,一張臉生得是白淨俊秀,頗有仙人之姿。
“我,我沒有……他是仙人……我……”
寧星蘿心裏有些疑惑,總覺得眼前的阿爹似乎哪兒不對勁,好像變高了。
“你昨日與為父說的話,為父就當作沒聽過,往後,不要再下山了,且在這神女廟好好待着。”
寧星蘿看着長箓,猛然想起,這些話……是七年前他對自己說的,而眼前的阿爹,也是七年前的模樣……
所以……不是阿爹變高了,是自己回到了七年前的樣子,此刻站在此間的,是十歲的自己?
沒等她開口,長箓仿佛聽到了什麽讓他怒不可遏的言語,背過身,冷聲道:“你如此冥頑不靈!那就休要怪阿爹了!”
寧星蘿試探性地開口,“亭……亭澈哥哥呢?他在何處?”
長箓轉過身來,陡然貼近,“他死了,就在片刻之前。是你……害死了他……”
說罷,他手中赤紅靈光大作,朝寧星蘿直去。
寧星蘿吓壞了,她太記得了,就是這個時候,阿爹剝離了她的肉身!那種痛苦,便是日日被業火煎烤,也不及萬一。
“不,不,不要……”
她往後退着,卻撞到了一人的懷抱,轉臉看去……竟然是傅觀辭!
“你,你怎麽在這兒?”
傅觀辭手握利刃,“你不是要我的血嗎?我的血可以治傷救命!我給你!”
血色染紅了寧星蘿驚慌失措的眼瞳。她閉上眼,身體莫名的失重感,仿佛在下墜。
“我好疼啊……小星蘿……救救哥哥……”
她聞聲睜眼,看到寧亭澈的臉出現在上空……
“哥哥……哥哥!我救!我怎麽救!我要怎麽救你!”她伸出手,卻不能碰到寧亭澈分毫。
“我傷的很重,我要死了……”
“不!你不要死!你不要——”
下一瞬間,山中萬物驟然消聲,人聲逐漸嘈雜。
日光晃眼,寧星蘿以手遮擋,卻覺得手有些麻,她直起身子定睛一看,自己分明還在東城醫館內,而床榻上的傅觀辭,仍舊沒醒。
原來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