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死了又活了的我 - 第 40 章 撕畫
撕畫
感受着氣息遠去,江籬稍稍放心,卻還是想讓端玉去瞧瞧,被對方拒絕:“人家顯然用不到我,去了平添煩惱,你這是關心則亂,之前不還說她法力高強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江籬忍不住啊。
他點點頭,重新坐回桌前,翻看着手傷,動作間無意擦到桌上鋪滿的畫,将其中一張染了血跡。
端玉看到,探身将那畫抽出來,略帶惋惜地搖搖頭,手指輕輕撫平畫紙,指尖劃過紙面上含笑的美人面容,停在開着大花的羅裙角。
“可惜了,這張最有神韻。”他的視線盯着美人半邊臉和小半身的血跡,搖頭嘆息。
江籬掀起眼皮看過去,偏頭去望,那紙底下墊着端玉的手,又蓋着他的血,原本亮堂的畫面無端變得暗了,明媚笑容的女子竟是有種嗜血的陰沉感。
心頭堵得慌,他移開目光:“幾分而已,不到她本人十分之一。”
這話說得端玉可不樂意聽:“誰說的,就是看了這畫,我一眼認出的那姑娘。”
“就是……”
就是怪怪的,和他想象得不一樣,和江籬口中也不一樣。
端玉表情不設防,江籬明顯就發現他欲言又止,剛要問,院門輕響,黛元聲音緊随其後:“哪位姑娘啊?”
聲音倒是不怎麽意外,就是這話宛若平地一驚雷,炸的端玉整個人小幅度地抖了下,故作鎮定地把畫紙送回窗內。
“回神君,正和江籬聊下界那女子呢。”
江籬起身道了聲“師尊”,接回畫在手中折了幾道,放回袖口,順帶動作極快地扯了張長的字畫蓋在桌面那堆畫上。
不消片刻,黛元和山傑就出現在他窗前。
這些日子神君應該在追查魇殺出逃之事,很少時間能過來看一眼江籬,這會見了,黛元看江籬整個人消沉不少,難免動容。
可想起剛剛的事……又是恨鐵不成鋼。
他看着兩個小輩拙劣的掩飾,沉聲道:“她來過,為何不将人拿下。”
“我……”
端玉直面黛元的威壓,深感煎熬,垂着腦袋向後躲,不知怎麽回答。
“弟子有罪,請師尊責罰。”
江籬閉眼再睜開,暗暗嘆氣,垂首行禮,一只手帶着灼傷顯在黛元眼前。
山傑“哎呦”一聲,胳膊肘定頂了下黛元的胳膊,後者斜睨他一眼,淡淡地說:“天兵早已去追,屆時她勢必會吃點苦頭,你這又是何必。”
說罷,猛地擡手,連山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驚到,怕他一怒之下把江籬揍一頓,慌忙去攔。
卻忽然被眼前懸空鋪開的幾十張大大小小的畫震住。
畫中女子神态各異,墨發飛揚笑容肆意的,托腮垂眸溫和恬靜的,而無一例外,銀藍色的眸子無光,花裏胡哨的大裙擺晃蕩。
可山傑并不是為她的美所震撼,而是這張臉。
他死死盯着那張正中間被血漬折痕污染了的畫,顫抖着将它托住撈回來。
看看它又看看黛元:“這,這是——”
後者表情不變,但瞳孔顫動着對上山傑的視線,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知道想要說的話。
沒想到,他們拼命找的人竟一直藏在身邊!
兩位神君之間的氛圍有些緊張,偏生江籬被那大片畫幅擋着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一時拿不定主意,便試探着問:“師尊……”
可他剛開口,就見被山傑托着的畫被黛元一把攥入手心,紙頁收緊褶皺,力道過大還攥碎了一角。
江籬眉心皺起,下意識往前探手要護,“砰”地一聲,飄在空中的所有畫紙,盡數炸開,火星飛濺。
那瞬間他眼裏的一切都好像變慢了。
能清楚地看見畫中人被撕扯成片,笑臉燃起火花飛向空中,又被快速吞噬,最終落在地面成為蜷縮的灰燼。
他擡起的手落下,愣愣地盯着眼前黑灰沉地,露出後方師尊帶着怒意的神情。
在旁的端玉都被這動靜搞得淩亂,而江籬話裏不帶任何感情,行禮便跪。
“弟子有罪,但憑師尊懲處。”
“你何錯之有!”
“外族擅入神界未曾禀告。”
“你!”
黛元一噎,深深呼吸兩下,斂了神情,靜靜看着窗內露出小半上身的人。
院內靜谧,端玉難受地瘋狂将自己往角落裏縮,連鳥兒都察覺到靈波不對,匆匆掠過此處。
這時,山傑忽然以心神法力和黛元交流:“那時在場的除你我二人,所有神仙都被施了法,忘卻了魇殺真容,籬兒不知道她真實身份也是正常。”
此事黛元也知道,只是山傑怕他氣上了頭,忘了這茬,故而提醒。
黛元接收到心中聲音,回望他一眼,又朝江籬看去,這一下似乎糾結了許多,但也是瞬間,下一刻就又恢複到從前。
他背過手原地踱了一圈,嘆了聲“罷了”,驟然擡手指向江籬,便有一道泛金的墨色靈絲沖入江籬身體。
速度太快,衆人都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只知道江籬猛烈掙紮了兩下,悶哼一聲,自身暴起的靈力竟硬生生将黛元困着他的結界撞了個粉碎。
法力餘波震開,端玉被彈開很遠,回神怕黛元的懲罰太重,着急上去求情,又被慢步走來的山傑攔下。
“無事。”他說。
房中江籬只覺得渾身痛楚,但也只那一瞬,便有另一道法力将這感覺壓下,很快,自己就從混亂的疼中脫離了出來,狼狽地撐着身子去看黛元。
還是窗口,黛元垂眼看着他:“你既那般鐘情與她,走便走吧。”
态度轉得太快,江籬一時懵然,沒有動作,還是端玉跑來将他扶起,他才記得問話:“那師尊呢?”
“罰都罰了,旁人也不會說什麽。”
黛元面無表情留下這一句,聽着江籬臉上終于帶起笑,向他道謝。
颌首轉身,黛元和山傑離開。
山傑捋着胡子,偷看了黛元一眼,道:“真就放走了?不看着點。”
“看着呢。”
沒想到他還留了一手,山傑好奇轉臉,看黛元情緒低沉,緩緩道:“我把魇殺的魂絲融進了籬兒體內,還放了一滴聽泉。”
“聽泉”是神界特有的神器,輕如鴻毛,能化為各種形态,只要法力低于放置它的神仙,就輕易察覺不到。
“什麽?”山傑震驚,“你當初好不容易将那魂絲在引在魂燈燃着,怎麽現在……”
黛元背手走着,沒有回答。
魇殺魂魄特殊,無論人神鬼,都能與其融合,可同時,魂魄離體超過一柱香,就會消失。
魂燈是黛元找到的最能儲存魇殺魂魄的東西了,盡管如此,隔三差五也要靠大量法力維持。
他雖是任由魇殺被拆魂封印,但卻不能接受這縷魂在自己手上無故消失。
自始至終黛元都知道,她魂魄不可少,也本罪不至死。可現如今已沒有辦法收手,唯有将這件事扭轉回原來的樣子。
百年前有任鹫做的幌子,全天下昭告她十惡不赦,加上任鹫的敗兵和妖市主那副慘狀。
神界才能理所當然打着誅魔的旗號與魔界聯合圍剿魇殺。
現今魇殺已“死”,若再大肆派兵去六部調查,讓各界知道了她還活着的消息,對神界信譽不利。
況且神界貿然摻和魔界之事不合理。
六部雖沒了從前九部的威風,但也不好惹,還有立場不明的西五……神魔對立的場面終究不好收場。
所以黛元只能選擇暗中行事,而這件事,在發現江籬下界偶遇的女子是魇殺本尊時,突然有了眉目。
江籬執意要去找她,做師尊的,也不能太不講情面。
順其自然而已,知道魇殺的位置,與那個瞞着他事情的魔再做打算也不遲。
黛元這般想着,沉沉嘆氣。
山傑從這段沉默中也推測出了他的意圖,頓覺前路盡是糾結複雜,感嘆道:“但——你這般做法,籬兒知道了,怕是寒心啊。”
“屆時那人的身份也會暴露,他便知道我等的良苦用心,”黛元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一甩衣袖,自顧自走着。
眼前神界寬亮的長路緩緩鋪開,變成大片白花的山谷,俯視下去,衆仙召出的法陣升起,密密麻麻的符文流轉,靈威震得白花顫動。
哆嗦的一片白中,搖晃站着個月白衣衫的女子,表情是明顯的如臨大敵。
有把長刀懸在她面前,正扛着法陣的侵蝕。
黛元看着她,腦中浮現出她闖入南天門後在神界中的嚣張跋扈。
靈壓更甚,女子顯然有些力不從心,也是,先前的魔族肯定消耗她不少。
正想着,那柄長刀掉在地上,女子也終于撐不住跌倒在地,僅靠着自身燃起的一圈銀藍色火焰抵抗。
她嘴角溢出鮮血,顫巍巍擡頭,使勁咳了咳:“不知我做錯了什麽,神君要這般趕盡殺絕……”
臉色慘白,淺瞳沒有聚焦地看過來,艱難撐起上半身,擡手擦去唇角血跡,只一下,看得人心顫。
法陣中的靈氣似成千上萬的刀風,女子周身的火焰弱了些,身上便立刻多了數道血痕。
不多時,幹淨的月白衫早已變得鮮血淋漓。
陣中女子緊蹙着眉,眼圈通紅,向黛元的方向挪了兩下,帶了些哭腔:“神君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從未與神界為敵,為何如此——”
何其無辜!
白花谷上空,衆仙皆是心中不忍,紛紛去看黛元,而黛元竟也生出了些同情,法力不自覺地放緩。
他壓了下手掌,衆仙聽令,陣法靈力下降,他開口:“本君可以不殺你,但之後你必入懸谷塔。”
“謝神君不殺之恩!”
女子欣喜的聲音清亮,回蕩在谷中,臉上痛楚消失後,整個人鮮活亮眼,剛剛日落的山谷都因她的笑容美了幾分。
黛元不語,只是命衆仙再次收去些法力,僅僅用于困住魇殺,他從半空稍稍降下,隔着衆仙與女子遙遙相望,剛想說什麽。
卻忽地一頓。
望……
突然,一股駭人的殺意鋪天蓋地襲來,他整個人仿佛被一只巨手緊緊攥住,指甲刺入他的身體,太陽穴崩得生疼,快要炸開。
月色下,谷上漂浮的衆仙如白花飄落,霎時墜了個幹淨,而陣法沒了法力維持,不複存在。
黛元強打精神,運起龐大靈力生生拉住殘破不堪即将剝離身體的魂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目眦俱裂。
而谷底本該是強弩之末的女子起身,雙眸微眯,飛速向他沖來,熾熱的魔氣砸下。
他險險避開,便是數下重擊的寒光。
女子眼神淩厲,身上傷口還在滲血,卻絲毫不受影響,揮刀的每一下都帶着雷霆萬鈞之力。
黛元驚嘆于她實力的強悍,被逼得後退,又是一道靈魂撕裂的痛苦,他以法力相護,行動出了漏洞。
長刀斬下,護體靈氣消散,而面前女子下一擊已然在路上,就要直穿他的胸膛。
這時,空中突然射出數道粗重鐵鏈,迅速将她纏繞禁锢,山傑率身後跟來的衆仙重啓法陣,最終還是擒住了她。
黛元死裏逃生,恍惚之間,看到那仰面墜落的女子——她向他勾起了個不屑的笑,硬硬扯過被鐵鏈栓住的手,指了指他,又并攏兩指随意地劃過自己的脖頸。
然後放松身體,掉進了濃霧彌漫的法陣。
“救命之恩……苦肉計。”黛元憶起往事,又想到江籬口口聲聲說那凡人女子多麽可憐可愛,心中複雜,更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