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長總想教我做人 - 第 54 章 去找她
去找她
殺神陣以驚人的速度一寸一寸,碎裂開來,白晔引來的天雷,轟隆咆哮着劈在了空地上。
包裹住寧星蘿的濃霧漸散,她騰空而起,雙手汲取天地欲念,靈力飛漲間,随着她猛然擡眼,霎時,白晔景止二位仙尊竟被震飛,她帶着勢不可擋的殺意,雙臂交疊,黑氣翻滾,卻見一人倏地橫在她眼前,試圖阻攔。
“星蘿……”狂風大作,傅觀辭立在空中,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寧星蘿收回手,目光冷冽,“怎麽?你想第一個死?”
“錯在我,你不要傷及無辜。”他聲音不大,說得沒有底氣。
她聽得想笑,“錯?不過是你騙騙我,我騙騙你,有什麽對錯可言?”
“……你要是恨,怎麽樣對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徒增殺孽,于你無益……”
“怎樣對你都可以?”她緩緩擡眼,滿眼不屑,“你以為你是誰?”
他啞然。
眼前的女子,黑衣黑發,強大冷然,陌生到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何時自心底滋生,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已經蔓延開來,占據他的意識,讓他撕裂、痛苦。
她滿臉不耐之色,正想将他驅逐,手中卻被他塞了一柄長劍。
“你幹什——”
他握着劍身,毫不猶豫地刺向他自己,“那就讓我第一個死吧……”
血在他心口白衣上滲透出來。
她松開劍柄,眼中難掩嫌惡,“想讓我親手殺你?你不配!”
劍刺得不深,随着她的松手,滑落下去。
裙擺随風翻飛,她甩開他,他又追了上來,就橫在她眼前,不依不撓,像甩不掉的臭蟲……
寧星蘿頗為煩躁,垂眸看向腳下。
臭蟲又何止他一個,這些仙族人早已回過神來,天邊不斷亮起星星點點的靈光,無數不知名的法器被召喚而來,還有那兩個仙尊……都是仙尊,那個女的明顯沒那麽好對付。
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師父屍身上……還沒有消散……
她咬咬牙。
這些仙族是死是活,又有什麽要緊?還是先試試能不能救回師父!
思及此處,她飛身而下,抱住蘭若,周身瞬起萬丈銀光,眨眼間,帶着蘭若的屍身,一齊消失在衆人眼前。
本以為将有一場惡戰的仙族衆人,皆是沒有料到,錯愕之餘,齊齊看向兩位仙尊。
“師姐,你輕敵了。”景止垂眸,收回佩劍。
白晔看向寧星蘿消失的地方,“罷了,生不由她,既未行惡,且從長計議吧。”
“師姐早已勘破仙尊之階,卻多年閉關,偏要效仿三千年前那位神祖,不肯剝離欲念成神,若是師姐成神,這區區邪神又豈是——”
“師弟,剝離欲念……你以為便能真的得道了嗎?”白晔轉身,留下背影,“這邪神便是因果,往後所有的業債,在我等看不見的神域,都要償還。”
景止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轉而掃視一衆弟子,聲若洪鐘,響徹神極山,“諸位弟子聽令,今神極山弟子傅觀辭,忤逆尊位,背棄仙門,勾結邪魔,其罪當誅,但我神極山不殺同族,且以慈悲為懷,故,即刻将其壓入神天獄,永不得出!”
*
神極山神天獄是關押仙族罪犯的地方,此地設有重重禁制,入者與凡人無二,施展不出一絲仙力,成日與黑暗為伴,靜思己過。
好久沒有來到這裏了,上一次……還是十七年前。
傅觀辭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待了有幾日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在這樣的地方,無事可做,無事可想,他便只能想一想自己,想一想這二十幾年的漫漫歲月。
他還是嬰孩呀呀學語之時,爹娘便離開了人世,往後是寄生還是投生便不得而知,兄長如兄如父,照顧他長大,後來發現他天賦異禀,傅氏家族他父親這一脈全部的希望,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也争氣,小小年紀,修為便已不凡,作為仙尊景止唯一的徒弟,成了整個傅氏家族的驕傲。
可惜……
十七年前的那天,他獨自修習劍術,見到浮業塔似有魔氣隐隐浮現,是他自視過高,竟孤身提劍前往查看。
彼時他已至入靈階,禦劍飛行不在話下,飛身至浮業塔塔頂,他分明步步謹慎,卻鬼使神差般地滑了一跤,這一跤又是那麽正好,塔頂瓦石磕中了他的眉心,鮮血如注,流了一塔頂,滲透進塔中,他幾乎吓傻了……
失去知覺之前,他仿佛看到,有什麽東西,像是銀白色的煙氣,從塔裏飄了出去。
後來,一切都變了。
照顧他的神極山同門,說他闖了大禍,兄長一言不發,家中族佬前來,指着他便是責罵……
眉心傷口愈合之日,景止帶走了他。
年幼無知,他并不知道他要面對什麽……
七七四十九日,就是在這神天獄,鐵鏈縛住他的手腳,景止日日前來取血,獄中仙族,日日以天雷索鞭笞他身……
他太小了,即便天資過人,也只是個孩子,他不明白,他哭鬧不止、聲嘶力竭,可無人應他,無人憐他。
本以為熬過了那段黑暗的日子,一切都會好……可是,他成了廢物,成了神極山人人可欺的禍害……
他們說,他放走了至邪至惡的靈,那個被封印在浮業塔的邪靈。
至邪至惡……
憑着兄長多年來查探出的邪靈線索,相南山神女廟之上,他第一次試她,出手之時便沒有想過倘若她不是邪靈,他是否是濫殺無辜,他毫不在意,出手便是殺招,可她卻怕他摔死,自顧不暇卻将他,安放在廟檐之上……
那時,他第一次對至邪至惡,有了動搖。
後來,東城遇到那兩個影靈,她又救了他,卻也因為救了他,讓他愈發懷疑……她可能就是邪靈……
一次一次地試探,反反複複地确認……直到鄞城那次,他将仙力注入她體內,看到了銀光,他才終于相信,她就是他放跑的那個邪靈。
可是……這個至邪至惡之靈……只是想要找回肉身,自由自在,游歷山川河海,結交五湖好友……
這個至邪至惡之靈,為了幫助一個毫無關系地鬼靈,身陷險境,被困在她最懼怕的大火之中;這個至邪至惡之靈,為了對抗影靈,救下所有人,自己學會了放火;也是這個至邪至惡之靈,為了那時敵對的小師姐,回到相南山這個對她來說最可怕的地方,去采一株草藥;還有神幽墟救下蘭若和大家;相州城寧宅與天倐一戰……
她不是至邪至惡……她是寧星蘿,滿心歡喜來到神極山,打算嫁他的寧星蘿……
他眼角有些涼涼的,伸手摸了摸,拭去了一滴淚。
“觀辭!”
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倏然起身。
“兄長?”
“你還好嗎?我來救你出去!”傅恕離壓低了聲音,手中握着一條玉令。
“出,出去?”傅觀辭有些難以置信。
“枝瑤悄悄拿走了鎖住你的玉令,你若是一直被關在這兒,那便是永無天日了,我們時間不多,離開神極山……”傅恕離頓了頓,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離開神極山,永遠不要回來了。”
“兄長……你們……”
“只要你安好,我們不會有事的!”
玉令在傅恕離手中散發出淡淡的白光,只見他口中念誦咒決,鎖住傅觀辭的門輕輕發出響動,門開了。
“兄長,我……”傅觀辭走了出來,眉頭深鎖,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去了神幽墟,你要是去找她,務必勸誡她,不要行惡事……眼下,白晔仙尊有令,只要她不作惡,仙門便不會對她如何,只當互不相擾。”
“她在神幽墟?”提到她,他心中一痛。
“嗯……你去找她,想必神極山也不會對你如何。”傅恕離拉起他便朝外走,“出去以後從後山繞路而行,下山之前,不可使用仙法。”
“兄長,多謝你。”
“你我兄弟,不能護你周全,已是我這個兄長的不是……”說着,傅恕離将腰間錦囊塞到他手中,“以你靈血練成的丹藥,我都放在這裏面了……景止仙尊的話,你不必當真,找個穩妥的地方,盡數服下,你便……再也不用活得那般憋屈了。”
傅觀辭鄭重地接過錦囊,緊緊握在手中,“好。”
“一路……小心。”
傅恕離知道,他這個弟弟早就動了心,或許是在神幽墟萬魔窟那次相見時,或許更早……
心思再重,也終究是個少年郎。
傅觀辭點頭,避開人群,朝着後山的方向走去。
去神幽墟找她……
他想起神極山天階之上,無燼木燃起的烈火之中,她被陣法壓得起不了身,滿身傷痕觸目驚心,看着他的那雙眼睛,滿是悲痛,“傅觀辭……你騙我……”
他捂住猛然間抽痛不已的心口。
她必定恨死他了……他那樣騙她、傷害她……還害了她的師父……
他有何顏面去找她?
找肉身!
對,他答應要幫她尋回肉身的!
後山無人處,傅觀辭躲在一座空殿之後,将傅恕離錦囊中的丹藥盡數取出……
他需要力量,他要幫她找回肉身。
自弟子洞中出來,去浮業塔前試圖阻攔她離塔之時,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以為他是裝的、是演的……可也許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不是演的了……
他心悅她,盼她安好,願她順遂……她受傷他會疼,她難過他會感到窒息,她痛苦他感同身受……
浮業塔前,那抹冷冰冰的身影浮現在他眼前……他多想她還是那個滿口謊話、愛笑愛鬧的寧星蘿……
明明最不喜歡神幽墟,可她卻選擇了去那裏……
寧星蘿,我不教你做人了……你只管做你自己,好不好?
即便她的肉身不在神極山,他翻遍這世間,也要替她找到……只當……償還一二。